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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山贼(下)

    山上的土豪,说是土豪,其实不过是一群在这山上结寨自保的苦命人的带头人罢了。此时此刻,众人手里握着猎弓、棍棒、锄头、粪叉、草耙子,潜藏在灌木之中,隐匿行迹,就等着陈凯步入既定的包围圈范围。奈何,陈凯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当即便是面面相觑,凭着他们那寥寥数次且多有不成的打劫经验,实在是没见过还有这般抢台词的家伙。

    “陶,陶老爷,那人疯了吧?”

    带头的一个中年猎户,身上一层叠着一层的补丁的粗布麻衣包裹着粗糙黝黑的皮肤,肌肉将短打的衣衫撑得鼓鼓囊囊的,但是那面上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还很有些不适应,此刻磕磕巴巴的与为首的那人说来,得到的却也只是一句看似废话般的答案。

    “好像,咱们已经被发现了。”

    “那该怎么办?”

    他们本是山间结寨自保的乡民,靠着种上山间的几亩薄田外加上打些野物、采些野菜,也能将就着过活,起码总比死于饥寒要强上一些。平日里也就是这么过了,外间承平也好,动荡也罢,他们所在偏僻,受到的影响较小,反正无非是苦日子罢了。直到这两年,说是有支江西的抗清义军盘踞于建宁、泰宁等县。他们其实到还好,但是随着今年清军展开进剿,迫于清军的屠刀,不少随着义军入闽的江西百姓开始四散逃亡,其中很有一些逃到了他们这里,加剧了本地的饥饿状况,使得他们不得不出来找些旁的营生。

    略显稚嫩的对话迅速的传遍了埋伏的众人间,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中年猎户倒是这些人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但是若论见识,他们自还是要听听这个带头的儒生。只可惜,这等情况,儒生也未曾见过,甚至就连打劫的手法他也都是按着书上写的来,那书上可没说过梁山好汉在家门口打劫反被人家叫上号的。

    “要不先撤吧,这些人来头不对。”

    话说着,为首之人已经萌生了退意。奈何,从陈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就已经晚了,这边尚未有行动起来,随着身后的一声暴喝响起,那一众人当即便愣在了当场。

    “已经晚了!”

    话音方落,一支箭矢已经插在了人群中央,直吓得周遭数人一惊,直摔了几个屁股墩子出来。紧接着,待他们回过头再看来时的方向,十来个汉子手持着刀枪弓箭,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而一个刚刚退到后面方便的汉子则已经被一把柳叶刀横在了脖子上,两股战战。

    眼见于此,乡民们无需招呼,只在一惊过后,便手忙脚乱的抄起手里的家伙什,直指向来人。奈何,这三四十乡民对上十来个明刀明枪且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侍卫、亲兵,气势上全然被踩在了脚下,一个个颤抖着的武器、游离的目光,更是将发自内心的恐惧展露无遗。

    “各位,我等并非是剪径的匪人,都是些吃不上饭的穷苦乡民,讨些浮财过活,从未伤人性命……”

    形势一目了然,儒生咽了口唾沫,自知着就凭他身边的这些乡民,估计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得被人家砍杀光了。到了这个份上,强撑什么面子已经没有必要了,干脆说几句软话,了不得赔些杂粮、菜蔬,双方就此别过也就完了。

    儒生很识时务,岂料蔡巧没打算就此了结了此事。干脆大步向前,逼着他们从山上退到山间的小道上,随后将那些“武器”都扔在一边,否则便要把那个钳制在手的汉子的脑袋切下来给他们一个好看。

    对此,乡民们一度试图表现些勇气出来,奈何那把柳叶刀只是轻轻动,被钳制着的那汉子的颈子上便登时是一道鲜血滴落,在哭叫中连带着那破破烂烂的裤子也湿了一片。

    迫于形势,乡民们退到小路上,按照命令将“武器”都丢在了一旁。此时陈凯与蔡巧等人也已经汇合了,一声口哨响起,道路的远方,那几辆载着他们此行所必须携带着的辎重的驴车便缓缓驶来,邝露、道宗以及那几个充当车夫的亲兵也一并在此汇合。

    只是陈凯一眼望去,其中竟是剃发与蓄发间杂其间,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襕衫、网巾,看上去更像是活在了中左所、南澳岛以及现今的潮州,而非是这已经被清军占据了数载的闽北地方。

    “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惯常做那没本钱买卖的强人,说说吧,把所知道的都倒出来给吾听听。若是有用的,便放尔等回家,否则的话,还是干脆把你们都砍了比较省事,嗯,比报官省事。”

    陈凯大大咧咧的说出了这话,随即便有几个乡民直接软倒在了地上。求饶声响起,陈凯听的烦了,便让蔡巧带了几个人到边上,分别审讯,而他则叫了那个儒生过来,细细盘问起了这周边的情况。

    那儒生姓陶名潜,是这伙人里领头的,但却并非是那寨子里的大户,不过是个流落到此的苦人儿,回乡路上遇匪人打劫,受了伤得寨子里的大户人家医治、照料,为报恩才在此做个西席,也好存够了银子还乡。

    事实上,莫看这人此刻的狼狈,论科举成就,比起陈凯那个编出来的童生身份却要实打实的高上许多。他本是个生员,隆武朝开乡试时得中的举人,就是隆武二年六月的那批。不过这也算是明王朝的最后一次乡试了,因为永历朝前期颠沛流离,后期受制于大西军,未能开科取士,而隆武帝在这一次科举之后仅仅两个月就殉国了。

    “原来还是位举人老爷,失敬失敬。”

    嘴上如此,陈凯、邝露等人却并不以为意。陈凯好说,科举于他本就是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的。而邝露那边,当年参加乡试时尚且全不在意因狂放本色而“名落孙山”,如今自广州大屠杀中死里逃生,心境上就更是对此不屑一顾了。

    不过,或许是出于惯性的思维,亦或者是在于这个话题上他是更有着主动权的,陶潜不顾陈凯对此兴致缺缺。但是,随着此人的一句自我介绍出口,陈凯的兴致反倒是被勾搭了起来。

    “余世居江西……”

    江西人,确是没什么好稀奇的,明时江西光是《大明会典》上就记录了五百八十余万的人口数字,比浙江都多,况且这还只是纳税人口,没有去计算附庸人口和隐户。而且,在江西义军常年转战于闽赣两省交界的今时今日就更没什么好新鲜的了。但是,此人是江西人,但却是在福建参加的乡试,这倒是引起了陈凯的几分兴趣来。

    不过嘛,这兴趣归兴趣,正事还是要搞清楚了。奈何陈凯的试探刚刚出口,那陶潜却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阁下说的那个义军,当是五军都督罗荣麾下的阎罗总四营头吧。现在却已经不在泰宁县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