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二 女皇的论定和骑士的彷徨
瓦伦丁的重建已经初见轮廓，作为未来的皇宫，神皇堡耸立在海岸边原本瓦伦丁大教堂所在的位置。 这座足有三百米高的阶梯多棱塔闪烁着神圣的金光，分作三层。 最低一层雕刻着难以计数的人像，男女都有，职业各异。他们有的挥剑大呼，有的高举神典和法杖，注视着瓦伦丁的各个方向，代表了追随神皇推翻忠诚神廷，重建秩序的千万凡人。 第二层刻着二十一座百米高的站立人像，这些人像有男有女，都戴着王冠，没有具体的面目。人们猜测这些王者寓意从忠诚神盟到秩序同盟，再到曙光帝国的重要功臣。也有人认为这是帝国未来的二十一个区域，包括了所有国家和总督辖区。还有人觉得二十一其实代表了神皇的年龄，在加冕为皇的那一刻，她人神合一，作为凡人的生涯就凝固在了二十一岁。 第三层是两座……严格说是一座雕像。两个王座融为一个，两尊雕像背靠背坐着。和第二层的人像一样，这两人都没有雕刻面目，但从形体上能看出都是女性。一个俨然是凯姆神像，拄着剑看向东北，那里越过贝奴因沙漠就是无尽的寒冰洋。一个头戴皇冠，扶着盾牌，注视西南，那是广袤的费恩大陆。 传闻神皇堡的设计师拿出图纸时，特蕾希娅当场就否决了最高一层的造型，但设计师拿出了确凿无误的证据，证明这是凯姆的神谕。 特蕾希娅沉默了一会，要求将雕像的面目去掉，设计师还想坚持，她冷声说：“这也是凯姆的神谕！” 所以神皇堡在还没完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神谕堡”、“无面堡”的绰号。 这座费恩第四纪元里最宏伟的建筑离完工还有很长时间，据说神皇堡吸取了瓦伦丁大教堂失陷的经验，不仅采用了大量魔导金属构筑框架，还布置了特别的空间法阵，将神皇堡所在的空间切割成次位面。也就是说大家眼里看到的神皇堡，并不是它的真正面目。 即便站在距离神皇堡还有很远距离的盾堡，传奇魔法师，帝国魔法部长梅迪仍然能清晰看到那座高塔的全貌。在他的魔法视野里，神皇堡比外表看起来要大得多，高达千米，直抵天际。第三层的人神相背坐像的确没面目，第二层的雕像却栩栩如生。 有些人已经死了，哈德朗老国王特拉格迪-哈德朗，忠诚神廷哈德朗分部主教鲁恩、唐古斯凯姆神殿守护者琳达、艾兰尼斯公主芙蕾雅…… 有些人还活着，女公爵、法师联合会议长海瑟薇，贝努因总督努曼艾尔，风暴洋海灵之王，红石王国储君凯瑟琳，以及没了任何爵位，仅仅只是赤红教会教宗的李奇-普雷尔…… 梅迪很庆幸女皇能照顾自己的意愿，没有将自己刻上去。这是凯姆意志的某种安排，即便他自觉超然于凡尘甚至纪元，神祇的意志终究蕴含着世界法则之力，能少沾染一些总是好的。 现在，特蕾希娅与凯姆差不多是如字面意义上的同在了，她的意志所向何处呢？ 城堡的书房里荡开一股神圣之力的波动，魔法视野也为之闪烁明亮，梅迪如释重负，女皇的灵体从神国回来了。 “导师不必担心，我的身体还撑得住”，特蕾希娅面对导师的态度越来越从容，这是她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升入神国，灵体与凯姆分身合一带来的变化。 “应该有时间解决我作为凡人遗留下的问题“，她叹道：“不过这次的确是意外状况，谁也没想到赤红女士的阵营会发生变化，整个神序都会因此而动摇。大战在即，我不得不上去亲自梳理神国收到的各方面消息。” 梅迪问：“陛下有何决断呢？” “我早就跟李奇说过，赤红女士的道路有问题”，特蕾希娅摇头：“现在即便被世界意志做了判定，他也不会回头的。” “现在事情清楚了，赤红女士这个新神根本就搞错了自己的神职。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还有什么大爱，其实说的不是凡人的事情，而是力量的融合。赤红女士搜集了众多源初神职，以为可以指引凡人的道路，创造新的正义和秩序。她没有想到，自己创造的是新的力量之路。” “怪不得李奇在魔导技术上有那么大的突破，因为他的神祇是融合之神。痛苦、告死、破坏、自然、元素、命运，加上冥河，现在又融入了空间神力，赤红女士似乎在学习魔法女神，想效仿魔网，创造出融合了神力、魔力甚至灵力的新的力量。” 梅迪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力量是自然法则，是不分善恶的。凡人既可以用来追寻幸福，也可以制造罪恶。赤红女士这条道路，是和自然女神、魔法女神一样的啊，用来编织凡人的秩序，凝结凡人的正义，就必然产生偏差。” “是的”，特蕾希娅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非人的振鸣，这似乎是由她完全与凯姆相融的意志做出的判定：“赤红女士要么是将所谓的大同主义当作信仰火炬，引导凡人用这样的信仰帮助她融合力量。要么就是她的封神是个意外，对费恩的世界法则和神祇常识一无所知，才将力量融合之路用在凡人的秩序和正义上。” 梅迪说：“如果陛下之前在天堂山接触赤红女士时的发现确切无误，祂的确还拥有纷争神职，那么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纷争就意味着将真实分割为若干虚假。” 特蕾希娅认同的点头：“的确，目前来看，赤红女士才是纪元更替的最大变数啊。” 梅迪问：“那普雷尔公爵……呃，他那边要怎么处理，陛下有决定了吗？” 特蕾希娅眼里闪烁着金黄的光辉：“从神祇的角度看，我过去的处理应该是凯姆的指引，没有任何问题。赤红女士在自然法则上的改变是中立的，凯姆只能谨慎的旁观，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种改变会带来巨大的破坏甚至威胁世界的生存。但她对凡人信仰的指引是错误的，是凯姆不能接受的，我必须限制她在主位面的影响，必要的时候出手矫正。” “当然现在更要紧的问题是恶神的崛起，残虐之神和暴政之神正准备分出高低，再来跟我争夺凡人的秩序。我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赤红女士直接敌对，严格的说她已经跟魔法女神和自然女神一样了，我要做的跟之前一样，警惕的同时尽量利用她的力量。” 说到这她微微蹙眉：“这只是神祇的角度，作为凡人的角度，不能把李奇从她那边拉过来，我不甘心。因为李奇，我的妹妹，我的好朋友，都被她掌控了灵魂，这让我很……不甘心。” 说到这她就陷入了沉思，好一会才醒悟过来：“哦，导师，这方面我会去做安排，你还是把心思更多放在吸收和控制魔法师的力量上吧。” 等梅迪离开了，特蕾希娅坐回办公桌，挥手让书桌上的天使雕像亮了起来：“找布林托。” 片刻后，内务大臣布林托的影像出现，老者深深鞠躬：“陛下有什么吩咐？” 女皇问：“瓦伦丁的空间通道修复得怎么样了？” “守卫破坏得很彻底，但我和博杜安对通道了解得很多，现在除了核心部分，其他都已经修好了”，布林托说：“不过要修复核心，还得重新匹配亚空间道标，这只能找商业女神的高阶神职者，或者……赤红女士也获得了空间神职，那位叫无尽之主的新神，祂的神职者应该也能解决。” “李奇那边我不会找的，这事本来就得瞒住他”，女皇说：“你去找商业神殿谈吧，告诉他们，不尽快帮我搞定这事，在神祇层面，我会抵制商业女神对赤红女士的贸易封锁，跟她做点神对神的交易。在凡人层面，我会考虑限制金蒲耳在帝国境内的流通。” 布林托深深低头：“有陛下的如此意志，我只是跑跑腿就能办好。” 等布林托告退，女皇又用天使雕像传唤了另一个气质相近的老者。相比布林托，这个人更加衰老。 女皇问：“博杜安，秩序之手组建好了吗？” 博杜安点头：“秩序之手总计两千七百人已经编组完毕，全员都是信仰坚定，聆听到了陛下神谕的虔诚信徒，而且级别都在四级以上，其中包括两百名英雄巅峰和六位传奇。同时如陛下要求的那样，一切行动都遮掩在重编北方军团的工作之下，没有任何外人知晓。” 他用昂扬的声调说：“秩序之手正迫不及待的等着陛下指示目标，陛下所指之处，就是我们的战场！” “很好”，女皇的左手放在书桌上，无意识的敲着桌面。并非血肉的材质让书桌发出噔噔的闷响声。 片刻后她淡淡的道：“把秩序之手所有中队长以上的人员清单给我，他们由我直接统领。我给你秘密谕令，在北方三国建立统一的凯姆教会，你任枢机大主教，将原有的凯姆教会重新组织起来。” 博杜安愣了愣，女皇对教会的态度从来都是很鲜明的，帝国境内所有教会，不管是凯姆还是修玛或者希芙的教会，都被勒令解散，以后也不能建立超出国家的联合组织。 之前女皇让他在北方三国秘密组建秩序之手这样的教团武装，只是想用这股不为外人所知的力量通过瓦伦丁的空间通道直接攻入迩香。现在女皇更进一步，要他重建教会，这显然违背了女皇立下的原则。 “神战在即，纪元更替会更加猛烈，我需要做一些准备”，女皇说：“不必担心，这仍然是秘密的，是地下教会。你不能引起三个国家，以及我手下那些大臣的注意。我知道这个任务有些匪夷所思，但我相信你能担当下来，凭着你对凯姆的虔诚信仰。” 博杜安那边感应到了明显的神性波动，他惶恐的双膝跪下，磕头道：“作为陛下的卑微奴仆，遵奉陛下的神谕是莫大荣耀！” 光幕消散，特蕾希娅摇头苦笑：“要是以前，我大概会以为自己疯了吧，可现在，为了根本的、正确的秩序，我也不得不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了，希望不会用上这股力量。” 她将那只并非血肉的手放在了书桌另一边的水晶球上，那里只有一个小巧的水晶球，直接关联着每一座联合通讯塔，甚至关联着若干秘密的通讯塔。 她闭上了眼睛，来自每座通讯塔的信息汇聚成洪流，涌入她的心中，周身散逸的金黄光尘显示着强大的神力正支撑她的灵魂，作着某种非人的改变。 此时她已经不再担心肚子里的另一个生命牵扯她的灵魂，装在她假手里的魔导装置可以将信息流控制在某个幅度里。处理信息的能力虽然远不及真正的神祇强大，但也非凡人所能企及。 “疯王的大军已经进入银松王国东部，跟罗姆罗斯的主力对峙……很好，时机快成熟了。” “希尔维的进度有点问题，兽人？使用魔导武器，纪律严明的兽人？战争艺术之主？原来获得了这位的眷顾。这个弱小神祇果然不是战神的从神，对新秩序也有了想法吗？” “看来得给希尔维更多的支持，至少要让她这个方向进入罗姆罗斯和疯王的视线里。” “李奇……果然啊，他总是能折腾出新鲜玩意，用那种又小又简陋的魔导飞行器向罗姆罗斯运送武器。” “赤红女士那边应该很快就要面临各路神祇的侵攻了，虽然很希望他能败退下来，给我了结凡人事务的机会。不过为了一鼓作气解决罗姆罗斯和疯王，他还是得再撑撑，至少得到我这边的浮空舰队成型。” “再找点由头送去一些物资吧……” “对了，努曼艾尔那里有了些进展，让他给李奇送点人。” 女皇在心中低语着，随着信息洪流的涌入，笼罩在凡人世界上的重重迷雾在一点点消散。 瓦伦丁向东，越过狭窄的陆桥，是一片浩瀚的沙洲。只论面积的话，这片沙洲足有东费恩的三分之一大小，论人口和物产的话，却还不及一个小小公国。 传说这片沙洲在第一纪元初期，还是一片足以跟整个东费恩相比的繁茂陆地，称为贝奴因半陆。而后魔法帝国崩溃，不仅将大半陆地炸到半位面里，剩下的部分还变成了贫瘠的沙漠。 从黑暗时代到第一纪元，贝奴因半陆上生活着文明程度很低的人类。魔法大灾变后，幸存下来的人也变成了贝奴因沙民。他们在广袤的沙海里跟经过魔法畸变的生物斗争，将它们变成食物和生活物资，发展出了异样的信仰和文化。据说这是第一纪元末，第二纪元初他们的母神瓦鲁娜降世，带领他们走上的生存之路。 这片大沙漠里依旧有不少绿洲，东费恩商人在沿海建立的贸易据点也渐渐发展为城镇，名字叫“深水港”的据点最为繁盛，现在已经是拥有八万人口的大城市。 深水港原本是瓦伦丁王国的附庸，享有自治权。当特蕾希娅建立曙光帝国后，这里自然也改旗易帜，成为帝国治下贝奴因总督区的首府。 因为新任总督是位实力强大，信仰虔诚，品行高洁的贝奴因人，这座城市不仅继续享受着充分的自治权，还让周边贝奴因部族跟城市的贸易往来更加积极。新总督上任虽然不久，贤名却已经传到了整个大沙漠。 当新总督向深水港和周边部族征集一批奴隶，并且价格公道时，他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 “七千名奴隶，全是青壮男女和小孩”，深水港，帝国总督府里，努曼艾尔放下文件，吐了口长气。 这是就任总督以来，女皇交办的第一件事情，虽然微小，他仍然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懈怠，还好结果很不错。 “陛下还是关心着普雷尔公爵的”，传奇骑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批奴隶将会通过海路运到哈德朗王国，再转交给李奇-普雷尔。神陨高原上最缺的就是人口，这批奴隶足够强壮，会是很好的劳力。 他也一直在关注发生在克斯特和银松王国那一带的战争，并且为女皇居然对疯王这样的邪恶势力不闻不问而疑惑，现在看来，女皇必定有自己的苦衷。 仔细想想，大概是觉得女皇已经人神合一，应该管得到更多事情，所以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吧。 瓦伦丁还要重建，军团也得改编，北边的国家在兽人之灾中满目疮痍，布莱德王国还在摇摆不定。更麻烦的是，帝国的建立让那些原本最忠诚于女皇的中层贵族认为女皇背叛了他们，在帝国境内四处制造混乱。 在这样的形势下，女皇也只能通过她最信任的李奇-普雷尔去插手克斯特王国的事情了。 “这个季节海船已经顺风顺流，大概半个月就能到哈德朗。” 努曼艾尔签发了航海通行令后，这事就办妥了。他起身离开书桌，习惯性的来到窗户前，俯瞰城堡下方不远处的营房，营房的广场里，军团官兵正在训练。 带来的军团并不是精锐，数量也不多，虽然已经全面装备了魔导武器，可既是骑士又是贝奴因人的传奇仍然相信，枪炮仅仅是外物，真正的力量来自自己，对军团的训练毫不懈怠。 抱着胳膊正在观望，身后忽然响起清朗的声音：“不错，很不错，我不是说军团，而是说你。” 感应到熟悉的力量波动，奴曼艾尔灵魂摇曳，身体发僵。 他艰辛的转身，当那头绿发映入眼中时，就不敢再细看了，双膝跪下，乃至匍匐在地：“吾主……” 骑士之神修玛，即便是分身，力量并不一定强过努曼艾尔，但神祇与虔诚信徒的那种关联，不是力量级别可以动摇的。 修玛的神谕在传奇骑士的灵魂中轰鸣：“努曼艾尔，你的虔诚令我感动，我选择你作为最初一批眷顾者，跟随我共同迎接崭新的纪元。” 努曼艾尔激动的身心俱颤，可神祇的用语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一丝迷惑：“最初一批……” “你需要完成一个任务，这是给你的机会，也是对你的考验。” 修玛分身说：“我知道特蕾希娅将贝奴因诸神封印在哪里，去解开封印，毁掉特蕾希娅的那只手。” 努曼艾尔愣了愣，猛然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修玛的分身。 修玛的分身并不意外，发送到努曼艾尔心中的震荡毫无变化：“你是在质疑吾的用心吗？” “不、不敢！” 努曼艾尔用上了平生最大的力量，才说出后面的话：“为什么……” “我给你一点时间，让你想清楚，为什么会向我，你的神祇问出为什么”，修玛的分身说：“想清楚你到底效忠的是谁，特蕾希娅，凯姆，还是吾。” 神力荡动消失，修玛的分身早已不见，努曼艾尔还匍匐在地上，保持着昂首追问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