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九张 窥破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居正改革涉及军事、吏治、税赋、财政方方面面,最有名的自然是推行一条鞭法,但最重要的是却是“考成法”。 为什么? 因为在封建时代,论中央集权,没有比张居正执政时期更强的,这一切就是因为考成法。 什么考察业绩,什么推行一条鞭法,都是虚的,都是幌子,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让内阁真正的操持整个天下。 明朝惯例,科道言官是不受其他部门约束的,换句话说,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都是能绕过六部、内阁,直接向皇帝负责的。 但在考成法推行之后,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张居正以内阁控制六科、都察院,再以六科、都察院控制六部,而六部控制各省抚按大员……一句话,任何事没有过内阁,那就没有任何效力。 最有名的也是导致张居正被无数科道言官唾骂的那句话,“抚按稽迟者,部院举之;部院容隐欺蔽者,六科举之;六科不觉察,则阁臣举之。” 万历皇帝在位的前十年,张居正是实实在在的权相,虽然不像高拱那样得到皇帝的全部信任,但在揽权方面更胜一筹。 高拱、张居正都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走到现在的聪明人,太清楚了,如果手中没有实打实的权力,推行新政,就如镜中水月! 所以,从隆庆帝登基开始,高拱、张居正做的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他们如今无法控制得住都察院、六科,于是先选择了六部……除了刑部、工部之外,高拱能拿捏得住兵部、吏部、礼部,如今户部也投降了。 高拱对张居正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面前这位才三十五岁,自己今年四十八岁,持政二十载,年近七旬而致仕,张居正接班时也不过五十五岁,还能再保新政十五年。 最重要的是,张居正没有其他的依靠,只能靠自己……高拱捋须笑着想,徐华亭虽然眼光精准,陆续挑中了钱渊、张居正,可惜留不住人。 啧啧,高拱鄙夷徐阶留不住人才……要让钱渊知道,得笑的满地打滚。 又聊了几句闲话后,张居正起身告辞,出了高府,上了轿子,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揉着眉心在心里长吁短叹。 “游七,游七!” 外间的亲随小声说:“老爷,游管家去年就……” 张居正身子一僵,放下帘子,“去别院。” “是。” 一时心神恍惚,张居正都忘记了,去年西苑剧变后,游七就病重不起,没几日就一命呜呼……没办法,自己到底有没有将冯保密报告知随园,游七是一清二楚的,实在留不得。 张居正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位于西城和北城交界处的别院,简单的洗漱后,他躺在床上,双目炯炯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前段时日的朝争,看似徐阶意外的赢了,高拱意外的输了,但真正分出胜负……还早着呢。 这是朝中绝大部分官员的共知,毕竟税银锐减,随园给南下的胡应嘉挖了个大坑。 但张居正始终在疑惑一件事,他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在发现是随园放出流言蜚语之后,高拱第一时间判断是钱渊出手试图瓦解自己和徐阶的联盟。 最终很难说钱渊得手与否,因为徐阶都心里有数,盟约是脆弱的,两人之间必有一战……而在流言蜚语出现后,目睹徐阶的沉默,高拱也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不然今天就不会说出何时京察的话题。 但张居正第一时间判断,钱渊的目标一定是宁波知府,因为他知道钱渊对东南通商事的重视程度和决心。 虽有张孟男的意外退却,但最终宁波知府落到了徐阶门生胡应嘉手中。 最让张居正疑惑的是,钱渊捧出了陈有年,而且频频造势,甚至觐见陛下,使吏部荐宁波知府人选中列入了陈有年……但钱渊应该是心里有数的,陈有年不可能过内阁这一关。 既然不可能,那为什么要推出陈有年? 张居正本人就是个二五仔……虽然是被逼的,但他开始使用全新的方式去考量这些,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胡应嘉怕和随园有染。 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当年随园闹六科,胡应嘉先被徐渭一拳放倒,之后又被孙铤打断了鼻梁,后来南下查验红薯事,听说被钱渊气得吐血……也正是这些原因,隐隐让徐阶更信任胡应嘉。 张居正缓缓从床上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阵微风吹来,让他心头的烦躁为之一清。 胡应嘉和钱渊的交集,应该是在当年的镇海县,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虽然张居正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但他有八成把握,这是那位自己当年好友埋下的伏笔,一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二来这次朝争,随园在沉寂半年后出手却几乎没有任何好处,这也显得不符合常理。 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张居正突然想起,胡应嘉和钱渊还有一次交集,嘉靖三十八年,朝中使户部吏员、六科、都察院视察各地红薯、洋芋推广,当时去山西的就是胡应嘉和钱渊。 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张居正苦笑一声,他记起来了,就是在山西汉中的城固县,是曾家二子并刘氏的流放地,当时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徐阶前期是以胡应嘉负责和曾家的联络。 难怪后来徐阶使人接曾家回京昭雪,却被截胡……想必是胡应嘉做的手脚。 对了,当时的城固知县是如今的户部员外郎周诗,也是个随园士子。 张居正低头看着被月光照射的桌椅,一条条线索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连接在一起。 想通这一切后,张居正首先庆幸,庆幸这次自己没有插手,否则肯定会跌进坑里。 其次,张居正确认,此事需要秘而不宣,不是针对徐阶,而是针对高拱。 这些年宦海沉浮,张居正知道,这是自己的资源,这是自己日后可能的交易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