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校长，针对每周一次的校内活动，我认为可以举办古诗文竞赛，比如看到上句，写出下句，也可以填字，或者写出作者名和朝代，让各个班级派代表参与，根据正确率，排出每周的一、二、三名。”李天明道。

    穿着一件深灰色短袖衬衣，老年斑又隐约增加了一两颗的王志格校长搓了搓手，笑道：“天明啊，你这个提议挺好，但是……”

    “范围可以框定为初中必备内容！”李天明没等王志格校长把“但是”说完，就打断道。

    同桌开会的其他老师有几个开始打趣起来：

    “天明你不是英语老师么？”

    “对啊，需要学生们额外留校参与的活动，这么宝贵的时间，你不应该主张弄弄英语角么？”

    王志格一听“英语角”三个字，眸光一亮，“这个好，这个新潮！我听说有几个学校已经在搞了，英语角可以提高学生们的口语水平，但他们都没有像天明这样口语地道的英语老师，天明啊……”

    王志格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目光透过厚厚的老花镜凝视着李天明：“咱们学校不能读死书，中考考的那些内容不需要我们举办什么竞赛，学生自己就会背，但英文口语水平可以体现综合教育理念，到时上面来视察，我们作为市重点，也有拿得出手的项目。”

    今年，是1998年。

    这一年，中国女子体操运动员桑兰，在第四届美国友好运动会的一次跳马练习中不慎受伤，胸部以下高位截瘫；美军、英军空袭伊拉克；中国长江及淮河发生大洪水，4150人死亡，经济损失达2551亿元人民币。

    但也就在这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正式施行；中国签署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成为第37个缔约国；中央电视台首次在1号演播大厅举行《春节联欢晚会》；国民神剧《还珠格格》第一部开播；中国自主研发的歼10战斗机首飞成功。

    李天明的教龄刚满一年，这一年里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翻开英语课本和无数习题集，备课，走上讲台，走下讲台，修改堆成山的作业和试卷，而后每个月领固定工资，很平常，但又有那么一丝荒诞。

    英语角的开设吸引了不少家境良好或者喜欢凑热闹的学生。

    “我不参加高考，我妈说高一就带我出国。”

    “老师您刚才的发音能再读一遍么？”

    “私下找您补课多少钱？”

    来英语角的学生不缺自信，开朗好谈，也比较好学，但他们的思维大多十分固化，直接体现就是在李天明问出“what’sup?”后，大多人回答的都是：“i'mfine，thankyou，andyou?”

    少数几位学生回答的是：“good！”

    这些学生当然都不是李天明班上的，所以李天明不得不耐心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如果外国人问你‘what'sup’，最惯用的回答方式是‘notmuch’，意思是‘还行’、‘没发生啥特别的事儿’，或者‘nothingmuch’、‘notalot’、‘nothingnew’，比如你们现在每天做的就是不停写作业，为考试做准备，所以回答说：‘nothingnew，justgettingreadyfortheexam’。”

    “当然了，你也可以回答得跟上面都不一样，你可以说‘theusual’（老样子），或者不直接回答别人，而是用‘sup/‘what'sup?’反问别人，这种反问本身就包含了自己这边没发生啥，索性问别人的情况，算是以问代答。”

    此时有学生提问：“那老师，如果确实有很多事发生呢？”

    李天明听后笑了，“那你就应该说‘ohgosh，allkindsofstuff’（我的天，各种事儿）”

    英语角活动中，没有特别的主题，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学生们争相恐后地跟李天明交流，原因是他确实口音纯正，反应敏捷，教了大家很多课本里学不到的内容。

    只不过这些学生中真正积极的，都是那些将来有意愿出国的，其他学生大多都在旁边听，很少开口，更有甚者，把英语角当成了校内相亲和约会地点，美其名曰：一边恋爱，一边学习。

    时间长了，李天明也能大概分辨出谁是人在心不在，所以他经常点名抓人。

    被抓到的大多都犯傻，但也有部分是有备而来。

    比如有一对情侣中的男生说：“老师，我觉得英文很美，真是全世界最美的语言，有一句英文叫‘whenacigarettefallsinlovewithamatch，itisdestinedtobehurt’，当香烟爱上火柴时，就注定受到伤害。”

    该学生以为李天明会夸奖他，怎料李天明脸一沉，沉默片刻后严肃道：“你告诉我，‘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美不美？‘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美不美？‘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美不美？‘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美不美？‘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美不美？‘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美不美？”

    李天明声落后，原本吵闹的英语角瞬间安静了，然而李天明严肃的神色并未改变，他接着道：“刚才是说爱情的，说到用文字写景，‘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这些文字美不美？”

    李天明走到那早已石化的男生面前，认真道：“没有什么语言应该是最美的，只要是人类的语言，只要这门语言能传情达意，只要情真意切，都是美的，但是美中，我们更应该看到字里行间所承载的历史与文化沉淀。”

    于是，放学路过的席思雯就看到那天的英语角，在一个极为尴尬的气氛中散场了。

    李天明瞅见是席思雯，道：“怎么这么多次都没见你来？你不是要出国的么？”

    “孙老师说英语角是针对初一初二的学生。”席思雯道。

    李天明听后一脸无奈，因为这条规定明显是孙佳自己加进去的，为的就是不让这种课外拓展活动影响毕业班。

    “你想来可以来的，孙老师也不会24小时盯着你。”李天明打趣道。

    席思雯摇了摇头，“谢谢老师，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