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劝离
鲍敦之所以归顺梁王,带兵前来攻打并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以为能够托庇于梁军,保护汝南城的安全。 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梁王无意保护汝南,甚至无意保护东都,任它被夺来夺去。 鲍敦观察多时,直到不久前宁王派人再度攻占东都,传令汝南在内的诸城投降,他终于确定,梁王对整个洛州都不感兴趣,只想立足冀州,然后夺取大梁故地。 鲍敦既没有进谏,也没有争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默默地等候时机。 听闻一支冀州军在秦北打败贺荣人,他相信时机已到,立刻派人来与这边联系,比刘有终早到好几天。 杨彤彩没听说过鲍敦的名字,对他的使者自然也不重视,根本就没有接见,推到尹甫那里,然后忘得干干净净。 使者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最后拿出鲍敦的信以作证据,尹甫怦然心动,因为他看到了同时击败晋、梁两军的希望,于是与使者暗中结盟,将他遣回并州复命。 “非我有意隐瞒,乃是因为我与鲍家使者有过约定,可徐先生自己猜出端倪,非我失信。正好请徐先生给我出个主意,这位鲍敦鲍城主是否可信?” 徐础想了一会,“使者是哪位?” “姓兰,名叫兰若孚,徐先生认识?” 徐础摇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自称是兰家远支亲属,称果武侯兰恂为叔祖,我看他年纪不大,像是世家子弟。他倒是听说过徐先生的大名,对你颇为倾慕。” 徐础笑了笑,然后道:“我不认得这位兰若孚,但是与鲍城主有过数面之缘。” “此人可信否?” “此人乃是汝南豪杰,天下大乱时,被推为城主,我率吴兵去往东都之前,曾在汝南立足,鲍城主归顺吴军,但是后来转投淮州盛家。梁王与宁王打算夹攻淮州时,鲍城主改投梁王,替他掠定并州,如今再生异心。” 尹甫眉头微皱,“如此说来,这位鲍城主是个三心二意之人。” “他对汝南城倒是一心一意,现梁王不可靠,立刻就有叛逆之计,我猜他事成之后会转投宁王,以保汝南安全。” 尹甫眉头皱得更紧,“汝南小城,值得他做出这么多背信弃义的事情?” “人各有志吧。” 尹甫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徐先生,若非徐先生及时提醒,我可能又要犯下大错。” 徐础拱手道:“我不过凑巧认得鲍敦,了解他的一些经历。” “徐先生行万里路,果然有用。” 尹甫没有透露下一步计划的意思,徐础也不追问,起身告辞。 刘有终焦虑不安,一见到徐础就迎上来,“如何?” 徐础不语。 “四弟无需避讳,任何结果我都能承受得住。” “大哥认识晋王多久了?” 刘有终微微一愣,没明白这个问题有何含义,“十……几年了吧,我初次见晋王时,他还年轻。” “大哥对晋王忠心耿耿,令人钦佩,值此乱世,尤为难得。” “四弟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以相术闻名天下,我劝大哥珍惜自己的名声,十几年不算长,大哥还有机会……” 刘有终色变,“四弟,你这样说可就过分了,当初结拜时立下的誓言你都忘了?” “忘了。”徐础承认道。 刘有终又是一愣,因为他也不记得,冷冷地哼了一声,“徐先生不念结义之情,今后莫以兄弟相称,告辞。” 刘有终大步走出帐篷,徐础亦不追赶,坐下休息。 张释清不请自来,“那个老头子就是刘有终?” “是。” “他怎么怒气冲冲的?” “我劝他及时离开晋王,他不高兴。” “有始有终,倒是无愧于他的名字。” 徐础微笑道:“他故意做出愤怒的样子,其实已生去意,我唯有一点还没猜出来,他接下来会去投奔谁?” “还用猜?自然是跟着咱们回冀州,投靠朝廷呗。” “冀州没有龙兴之势,他应该不会去。” “我哥哥难道……唉,若不是为了父母,我也不去冀州。你呢,为何要去冀州?” “送你回家。” “仅此而已?我可不信。” 徐础也不自辩,笑道:“你来干嘛?” “这个还给你。”张释清将“休夫书”递来。 “仅此而已?我也有点不信。”徐础接在手中。 “嗯……有点无聊。” “营中的确没什么趣味。” “倒也不是,我在降世军营地过得就很自在,可我在这里无所事事,既不能参与战斗,也不能一块议事。” “英雄无用武之地?” “对。当然,我算不上英雄,只是希望……希望有点事情可做,不想被当成无用的公主。” “要做个样子给益都王三女看看。” “在你眼里什么事情都藏着其它用意。”张释清绕了半圈,止步道:“对,就是要给她们看看,尤其是张释笙,我俩从小较量到大,我不能输给她。铁二将军我已经见过,的确称得上人中龙凤,怪不得她会得意。” “相隔千里,你都能感觉到她的得意?” “听你讲述她在金都城做过的事情,那就是得意。” “她确实得意,铁二将军在秦州反败为胜,又与凉州结盟,搬师回益州之后,必得重赏。” “他立下大功,掌权的又是自家兄长,重赏当然少不了——张释笙更得意了。” 徐础笑道:“你觉得我不如铁二将军?” 张释清挥下手,“不是一回事,他是人中龙凤,你是……你是什么?” “我只是一介布衣。” “我不比这个,铁二将军地位再高,张释笙也是攀附的命,我要自己做点什么,像金圣女那样。” “这可不容易,金圣女也是女随父业,而且要立幼弟为王。” “所以我来找你啊,你给我出个主意。” 徐础认真地想了一会,“金圣女有所作为,必须依靠降世军,你也一样,只有回到渔阳,才有辗转腾挪的余地。” “像欢颜那样?” “嗯。” “可她的余地好像也不多。” “大势难挡。” “唉,张家不幸。回到渔阳之后,我要从哥哥那里下手,皇帝若是强了,天成还有兴复的机会,对不对?” 徐础点头表示赞同。 张释清很高兴,低头想了一会,又问道:“要怎么才能劝哥哥振作起来?” “先,你得称他‘陛下’。” “连‘哥哥’也不能叫了?好吧,改个称呼而已,我能做到。其次呢?” “其次见机行事。” “嗯,见机行事。”张释清等了一会,惊讶地说:“就这样?” “就这样。” “等于什么都没说啊。” “我若知道如何劝皇帝振作,早就施行了。何况若是一切皆要我的指点,你自己的本事在哪呢?” “藏着你的主意吧,我自己想去。”张释清转身离去。 张释清还是没改掉自己的旧脾气,徐础却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傍晚时分,张释清又来了,带着食物。 军中饭食不精,菜肴尤为稀少,只有一些豆酱与咸菜,几块腊肉就是难得的珍馐,张释清以公主的身份才能分到一些。 酒更是粗劣,喝到嘴里味道更像是酣。 好在张释清已经习惯,大口喝酒、吃饭,丝毫没有嫌弃,她先将酒喝光,道:“我想出办法了。” “哦?” “我就这样被护送回去,哥哥……皇帝不会听信我的劝说,我得立件大功才行。” “有道理。” “这支冀州军对皇帝至关重要,天成若要兴复,多半有赖于此。” “不错,渔阳兵少,若不得这支冀州军,守城尚且困难。” “所以关键就在尹大人身上。” “尹大人是位忠臣。” “你听到传言了吗?尹大人野心不少,要同时进攻晋、梁两军。” “我一直在帐中休息,没听到任何传言。” “是这样,据说尹大人召集众将,声称他与梁王手下一员大将暗中结盟,冀州军攻晋阳,那员大将就会杀梁王。” 尹甫故意散布消息,令鲍敦无从反悔,至少能让梁军君臣不和。 “嗯。” “如果顺利的话,尹大人能够攻占整个并州,这份功劳可就大了。” “没错,而且夺回渔阳也将十分轻松。” “对啊,所以我一直在想,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想出来了?” “当然。”张释清低头吃饭。 “是要让我猜吗?”徐础笑道。 张释清笑着点头。 “你想绕路,提前返回渔阳送信?”徐础猜道。 张释清睁大双眼,“你就……不能多想一会?” “那是因为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你也希望尽快去渔阳?” “并州形势已定,冀州军胜券在握,渔阳却不知情,能将消息提前送达,亦是大功一件。” “是我的功劳。” “到了渔阳,话都由你来说。” 张释清又露出笑容,专心吃饭,吃得一粒不剩,然后道:“还有一件事,也让你猜中了。” “哪件?” “刘有终,他不知怎么说服了尹大人,获准离开,但他没有返回并州去见晋王,而是直接南下,据说他要绕路去见宁王。” 徐础轻叹一声,刘有终在群雄之中还是选择宁王,这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让他深感惋惜。 但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些:给刘有终指一条出路,给梁王一个遥远的提醒,给张释清一点鼓励,给唐为天一座城池和自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