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如夏花

    定春的书信写了一个二五仔的故事。

    书信内容如下。

    ……

    ……

    在半山国家森林公园旁，有个半山镇。

    半山镇有一座皇帝墓。

    但无人知晓这位皇帝的真实身份。

    一九年，小北你从城区跑来到半山镇务工，做纺织生意，在石塘村的菜地里——

    ——我又遇见了你。

    这一会，我都快认不出小北你啦。

    你看上去很成熟，穿着一条黑背心和工装裤，在菜地里和几个汉子攀谈。我看见他们身上的枪袋和网兜才知道，他们是来偷猎的人。

    你为他们画了地图，收了钱，眼神冷得可怕，我都不敢上去认你。

    我想逃，可是刚钻进树丛就被你发现了，有猎人扔石头，打中我的脑袋，我跑不稳，一头栽进泥里。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小北你抱着我，领着三五个猎人往森林里去。

    他们手里已经捉了不少猎物，我认得，有穿山甲，有凤头鹰，他们只挑贵的国家保护动物下手。

    我怕你，那时候你的样子真像是一头恶鬼。

    我咬了你一口，从你手里逃了。逃到一个土坑里，你追了上来，要我滚出来。

    不论你说什么，我也不肯出去。

    后来，你留了两只去毛锦鸡，走了。

    我透过洞口往外看。

    ——我看见山上亮起的灯。

    听见猎人惊慌失措地喊。

    嗅见枪械火药燃烧的臭。

    等枪火渐熄，我才敢探头出去，仔细看一眼。

    我看见你把猎人给的赏钱，交到了警察手上，又从警察手上，接了一沓奖金作辛苦费。

    我把两只鸡拖走，老天爷开始打起春雷，要下雨啦……

    ……我寻不到藏身处，又不敢去见你。衔着鸡肉往坑里钻。

    可我这只蠢狐狸，哪里能想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被两只肉鸡压着脑袋，马上就要叫泥浆淹死了。

    我没了力气，要昏过去，突然身子一轻，带着泥巴，摔在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上，我看得清那是什么——

    ——是一具棺椁。

    阿北，这些事与你息息相关，希望你能好好再看一遍。

    接下来的故事，要交给饶夏来说。

    ……

    ……

    书信在此戛然而止。

    “……你们能不能一次把事儿讲完。”

    叶北放下书信，身处解放大道的街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按照定春口中的所描述的【饶夏】。

    【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叶北捂着额头，收了书信，开始在街头巷尾寻找一眼就能认出的目标。

    果然如定春所言，很快他就在一家音像店停下脚步。

    有个一眼就能认出的目标。

    是个女孩子，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稚气未脱。

    她站在音像店的磁带货架旁，倚着一条高脚椅，手里拿着son的步行者老古董随身听，和叶北身上的录音机差不多。

    她的皮肤做过美黑，更像是拉美裔人种，眼睛大而有神，化了烟熏妆。

    圆脸，嘴偏长且嘴唇厚，抹着偏亮的粉色唇彩。小鼻子也盖了鼻影，耳垂上挂着两颗小星星耳环，样貌有种锋芒尽显的犀利感。

    她有一头闪亮的金色直发，发丝上沾着银闪闪的粉末，戴着纯黑棒球帽。

    帽子上写着四个大字。

    【生如夏花】

    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诗歌。

    ——她的气质非常特别。

    叶北仔细嗅去，像是一把枪，散着硝火的味道，浑身上下都是危险的气息。

    水貂披肩和白色背心裹住她显瘦的上半身，下半身只有一条热裤做点缀。

    这姑娘并不高，一米五左右，显得袖珍，加上平底鞋，这身打扮将她腿短的弱点暴露得淋漓尽致。

    但她完全不在乎，一副“老娘天下最”的样子，嘴里叼着烟，直愣愣地打量着叶北。

    听她问：“唷，来咯？”

    叶北主动凑了上去，满面春风的模样被这姑娘泼了一头冷水。

    “站哒！色胚子给我滚粗克（出去），晓不晓得礼貌？”

    感情还是个饶舌歌手？这一嘴湘南川蜀地的口音着实让叶北摸不着头脑。

    他和对方保持着安全距离，问道。

    “是苏饶夏？”

    姑娘抬起头，试图用仰视的方式看叶北，奈何身高所限，她爬上高脚椅，坐姿威风凛凛，这才得偿所愿。

    “是地，喊我阿夏就阔以（可以）咯。”

    叶北收起热情的态度，寻思着……

    这位【饶夏】可能是狐仙娘娘的叛逆中二少女形态。

    “嗯，我是来相亲的。”

    “慢点！几个阿姐，你都看过咯。我也晓得啦，阿夏我……”

    她两指捏住香烟，拉着烟杆，从嘴里抽出来一根棒棒糖。

    原来这不是什么香烟，只是糖果而已。

    小丫头嘴里没了糖，说话也利索不少。

    “阿夏我啊，一直都喜欢有才华的人。阿北你以前跟我唱过，晓得是嘛？哪首歌？”

    叶北略加思索，回想着苏连枝说的。

    “小城故事？”

    阿夏伸出食指，摇了摇。

    “哪里是那种歌喔!是《穆桂英挂帅》！”

    卧槽？没想到上辈子我还会唱豫剧？

    可惜，叶北现在一时半会可学不会。

    “嘿！难倒你叻？”阿夏狡黠笑道，“做不到？相亲也不讲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叶北把西装一脱，领带一解。

    “换一个！你还喜欢什么音乐？”

    阿夏一对大眼睛转了又转，咬碎糖果咽下。

    “我怕你咬着舌头。”

    这句普通话非常标准！

    叶北亮了个黄飞鸿赐教出招的姿势。

    “来啊！自我介绍来一段？”

    苏饶夏敲开alkan，抽出一盒磁带扔给叶北。

    “唷！用你的古董试试!”

    叶北接住磁带，没有任何标识，也不知道录的什么曲。

    当燥热的鼓点和低沉的贝斯响起时，华丽又俏皮的萨克斯紧跟其后。叶北听来，很像是宝儿姐的《bupbup》纯伴奏改编曲。

    饶夏很快就进入了节奏。

    “——说丰远涂山，下土四方。（《尚书?皋陶谟》）

    禹皇三十未娶，狐化九尾痝痝（《楚辞?天问》）”

    这算自报家门。

    “阿夏是苏家四女，不看封神演义。不认石矶妲己，见不得忘恩负义！

    半山镇中认小北睡情郎怀里爬半山。

    帝皇棺里衔如意三色狐变狐仙娘娘。”

    一瞬间，她换了flo（流派）。

    “从漆黑恐怖阴森诡异的墓穴里醒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我一定是天才。”

    “纯阳帝君提来慧剑杀三尸灭业骸。(《慧剑》)”

    “义济神有息子白龙求姻缘要表白。(《宋会要辑稿?五龙神诏封·北海龙王义济神》)”

    “我宁死不屈，说自己是个奇怪的女孩!

    我要动情晓礼，它却只会非礼，咸猪手色眯眯使碎嘴子叽叽歪歪！

    小北唱穆桂英挂帅——我只记其中四句。”

    饶夏捏着嗓，化作一口抑扬顿挫的甜美戏腔。

    “桃花马上威风凛，敌血飞溅石榴裙。破天门壮志凌云，一剑可挡百万兵！”

    节奏再变。

    “我使出神仙兵法，斩义济息子双爪。看淫龙蜕蛟化蛇吓得丧胆遁逃。

    娘娘念真命天子，一身仙骨离经叛道。皇帝墓里棺材板上睡过春天迎夏饶。

    只怕不见故友，不怕千里路迢迢。

    进入间奏，饶夏歇了口气，眼神里的意思是。

    ——轮到你了。

    “随口讲的，莫见笑。”饶夏拍着手，挑衅道：“来来来！试试用你的flo征服我！打不倒我的词肯定太浮夸，亮出你性感的电动小马达!”

    叶北眼神频频闪动，处理着庞大的信息量，被阿夏引经据典的深厚功底打得有点还不了手的感觉。

    好强！她好强啊！~

    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兴奋起来了！

    等一下！将刚才这段话里的意思，分作五点来说。

    1、道行尚浅的可变形化三色的小狐妖，在机缘巧合之下吃了一块古墓中的玉如意，变成狐仙了。

    2、吕祖前来，使慧剑，为狐妖斩了贪、嗔、痴三尸，是帮助她成仙的好道君。

    、因为上辈子我这德艺双馨老艺术家的倔强心态，给狐狸唱了一首《穆桂英挂帅》。

    4、北海龙王的小儿子准备提亲，求爱不成死缠烂打——因为狐仙娘娘的暴脾气，放着《穆桂英挂帅》的bg壮着胆，剁了人家两只爪子下来，从龙蜕成了蛇。狐仙娘娘也第一次砍人，在这次战斗中没把握好分寸，自己反受其害，睡了整整一个春天，盼着能与小北相见。

    5、低头看看，看看你家右姑娘！

    叶北低下头，看着右腕上，一片片白皙的鳞片和纤毛，再看看饶夏眼里灼热如火的神采，手中递来一支“香烟棒棒糖”。

    叶北把糖塞进嘴里，假装自己还抽烟，想了很多很多。

    【故事】在这里，变成了【事故】。

    “哦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