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4章青冥
立陵城，府长官邸。 ………… 李府长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仪表正正，尽年合然，对于一名差员而言，可谓全生之时。 早年间他也曾在临府当过府长，若非与他人联名上书，弹劾奸佞，进谏废黜赵贵妃，也不会接连被下放，最终当了这么个临海地界的府长小差。 ………… 但他也知道，府长大人虽小，作用却很大。 所以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 然而这才刚刚上任几个月，一桩桩烂事就没消停过，李府长也有些心力交瘁，若非无意得了李太平这个助力，他一个人还真是应付不过来。 ………… 李府院外发现女尸之后，李府长亲自带队，忙活了一宿，虽然累了一些，但也乐得如此。 回到内邸之后，终于是疲累地睡了过去。 这才睡了半个时辰，通房大丫头就急匆匆进来，把李府长的大梦给扰了。 ………… 李府长正待发火，听得丫环奏报，赶忙穿起便服，夹了一双木屐，就急匆匆来到了二堂后头的签押房。 ………… 签押房。 ………… 吵闹的人群已经散去，李府长径直来到刑房，陪堂王十战战兢兢迎了上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李府长当即大怒。 ………… “混账！！还不赶紧去将我李兄弟给放出来！！” 那陪堂王十似乎早料到府长大人会如此，便附耳过来低声说:“东翁，小的刚才已经到大牢走过，大书吏大人说………日后想要镇住这周大书史，便千万不可将大书吏大人放出来，大人可如此如此这般……………” “………” ………… 李府长听得李陌一嘱托陪堂王十的计策之后，这才消了气，细细思量一番，不住对此番策略叹然不已。 ………… 他曾经也是一个天地无敌的愣头青，在临府地界上横冲直闯，结果撞得头破神乏，所以到了地方上，他也终于醒悟，开始结交了仕养老的宁阁老，对本土的名门大族，也尽量放低姿态。 但士子沉船一案，又让他看到了往日在临府地界上经常见到的一幕。 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事实，毕竟连宁阁老都无法改变，他即便据理力争，也改变不了什么，反倒让自己彻底遭遇，今后想要出力也再无机会。 ………… 对于小白脸的任命，他心中也有些忿忿，小白脸虽然只是个书史，但没有少府长的情况之下，这个书史就是官邸之中的第二人。 ………… 他刚刚才清扫了府长官邸里头的顽固势力，终于能够独掌一切，却又被加塞了一个小白脸来制约自己，心下自然是不舒坦的。 前番他将迎接小白脸的任务交给李陌一，也是他在展示自己的横蛮之姿和表明不满，没想到小白脸竟然还想三烧火！！ ………… 既然决定照着李陌一的计策行事，李府长便走进了签押房，但见得宁可玄正在比对指纹。 这偌大的一个签押房，破旧不堪暂且不去说，单说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就真让人一刻都待不住。 可此时签押房却被整理出来，蛛网一般的红线上挂满了一张张纸片，那纸片上是姓名和编号，以及采集下来的一个个指纹，这些红线几乎占据了整个签押房。 ………… 而角落里除了那张竹卧榻，连木板凳都被丢出了门外。 长条桌上是白骨一案相关的各种证物，每一个证物都标有编号，井然有序。 李府长才站了一会儿，便闷的一身大汗。 更何况宁可玄这个大少爷。 ………… 宁可玄可不是府长官邸的人，即便如此，他仍旧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吃苦至此，李府长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宁可玄……… ………… 他知道李陌一在采集相关嫌疑人的指纹，但他并不知道李陌一用指纹来干什么，直到看见眼前这一幕，他才满心的震然！！ ………… 宁可玄见得李府长到来，又看了看旁边的陪堂王十，知道李府长已经清楚状况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说。 “那家伙连夜查案…………白天在竹卧榻上眯了一会儿，我不忍叫醒他，这才错过了迎接那个狗屁书史………” 李府长听着这话，脸上是一阵阵火辣辣的觉受。 李太平夜查凶案，自己却没能好生保护这个年轻人……… ………… 念及此处，李府长也是久久无法言语，最终长长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杆，朝他说:“宁少爷辛苦了，这件事是本差考虑不周，让李兄弟受罪了，宁少爷且先好生歇息，本差有事要忙了。” ………… 因为前番调查士子沉船一案，宁可玄也与李府长见过几次，总觉得他就是个逢迎他家老父亲的寻常差员，此时见得李府长一脸的决绝和坚毅，才突然发现，这个李府长好像有点不同……… 那股子浩然之气生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 “我………我去牢里看看那家伙………”宁可玄沉然地朝李府长一示，这才离开了签押房。 ………… 李府长自然能感受到宁可玄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这个真心一示，也让李府长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 他一定要找回自己特意深藏起来的东西！！ ………… 那陪堂王十是他从临府带过来的老人了，见得李府长这般，心下也已经十分清楚，便朝李府长说:“老爷，咱们这就到小白脸的史邸去走一趟？” 李府长冷笑一声说:“不，让他一步，叫所有人到二堂来排邸！！” ………… 见得李府长拂袖而去，陪堂王十也是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点头，心下暗暗感到欣然，这才是他以前甘心追随的那个老爷啊……… ………… 李府长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李陌一的计策，又朝签押房的书桌上扫了一眼，见得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便让陪堂王十一并带上，这才回到了后邸。 ………… 来到二堂之时，所有人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两旁，鸦雀无声，却不见小白脸和他的随从。 李府长也是大皱眉头，在堂上坐了片刻，那小白脸才带着几个长随，大摇大摆迈着方步进来了。 ………… “见过府长大人。” 小白脸笑吟吟一拜。 李府长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回说:“书史一路劳顿，也就不用如此，过来坐下说话吧。” ………… 小白脸早料到李府长会有这样的反应，心中窃笑不已，大大咧咧地在堂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本以为李府长会因为李大书吏之事而责难他，甚至于连说辞都想好了，还跟完祖演练了几次，乐得两人哈哈大笑呢。 ………… 可李府长对大书吏一事却绝口不提。 ——慢说小白脸新差上任，还无法渗到刑狱里头，单说陪堂王十等人，谁人会亏待李大书吏？ 而且李府长已经知道，李大书吏是甘愿到大牢里头，其实是想将小白脸留给他这个府长大人亲自来收拾，这样才能够让他李府长立威，彻底镇住整个府长官邸……… ………… 想到这里，李府长便摆了摆手，侍立一旁的陪堂王十当即高声唱说:“把东西都搬上来吧。” 若是平日里放告或者升堂，王十作为陪堂，一般是不会现面的，只能在屏风后头记录口供文书，偶尔提醒府长大人，但这一次在二堂排邸却是府长官邸内部开会，陪堂王十也就不需如此。 ………… 这一声令下，当即有老押司带着五六个吏卒，将一大堆卷宗吭哧吭哧搬了上来。 又有刑房的几个邢卒，将各种文书都递交上来，都摆放在了小白脸的桌面上，很快就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 李陌一的签押房里头还有那百来号人的登记表格，指印都被记录了下来，只剩一沓需要排查的人员名单和详细资料，李府长也让陪堂王十带上，如今便丢到了小白脸的案头上。 ………… “本大人听说书史也是奇智过人，又深谙断案之道，李大书吏冒犯书史，让他冷静几日也理所应当，周书史便接下这桩白骨女尸案吧。” ………… 小白脸见得这如山一般的卷宗，正一头雾水，听得李府长如此一说，心下顿时了然。 心说难道你就这点伎俩？也难怪会被贬到这里来当府长大人了。 ………… 正当他不以为然之时，李府长却又开口说:“不过本大人丑话可说在前头，李大书吏曾经应承本差，最快五日，最迟七日就能侦破此案，周书史自认奇智过人，那么就比限三日吧。” “比限三日？” 小白脸一听这话，冷汗顿时下来了。 ………… ………… 京都北。 ………… 出了城北门，易仙向旁边几个卖木柴的人打听了下青冥寺的位置，便继续朝前走去。 ………… 没过多久，易仙就走到了刚才杨力遇袭的地方。 只是此时这里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旁人已看不出任何端倪了。 ………… 青冥寺位于京都北，是几百年前修建的一处庙宇，原本香火并不旺盛，直到当今帝上定都于京都后，京都中和周边城郊都开始繁华起来。 所以青冥寺的香火曾一度十分旺盛，每天来往的香客人士都络绎不绝。 ………… 不过，今日易仙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十分冷清。 青冥寺占地五十余里，观内除了几处供奉神尊的大殿之外，还有不少的阁楼亭台。 所以，从前经常有不少人不为参拜，只为了来此游玩。 ………… 青冥寺门前甚为壮观，两扇红漆大门高达三丈有余，门外有白玉栏杆和石柱，除此之外还有数十阶石梯直通正门。 易仙此时就站在石梯之下，眼看大门敞开却没有一个人来往，易仙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好现在门外观察一番。 ………… 顷刻之后，易仙正准备进去一探究竟，这时，恰好从青冥寺里走出来一个小丈师。 ………… 待小丈师走近之后，易仙仔细一看，发现那小丈师年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但是易仙看得出，虽然他身着布袍，但是隐约间见其面相不正，不似出家修行之人。 当然，这也只是易仙如此觉得，只见得此人，脑中当即顺发而出使然。 ………… 小丈师开口说:“敢问这位小兄弟，来此有何事？” 易仙理了理思绪说:“在下易仙，特想来此拜会一人。” 乍一听道易仙这两个字，小丈师的眼中突然一闪烁，但一瞬间之后便恢复了正常，说:“不知小兄弟拜会的是哪一位？” 易仙说:“想来拜会一位名叫逆索工的人。” 易仙在路上想了半天，本来是打算来悄悄探个虚实，但是离青冥寺越近心下就越是急不可待。 如此之下，易仙便想直接会会逆索工，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易仙甚至想好了，如果迫不得已，自己可以把手中的惊鸿剑给他，只要能换回月儿。 至于邱逸对他的交代，易仙此时早已忘掉了。 ………… 小丈师听了易仙的话后，微微一笑说:“小兄弟，此地并没有一个叫逆索工的人，想来小兄弟是找错地方了。” 易仙说:“应该不会有错的，我看你并不是此地管事之人，你去叫个管事的来。” 小丈师眼珠子一转说:“那小兄弟稍等片刻，我进去通报一声。” ………… 说完，小丈师就转身往寺中走去。 ………… 过了片刻，便从大门里走出四个人，为首的一个，手执木珠，身穿长袍。 其余三个人都是小丈师模样打扮，其中也包括刚才那个小丈师。 走近之后，为首的老丈师说:“听说小兄弟要找逆索工？” 易仙说:“没错，正是。” 老丈师问说:“敢问小兄弟，找逆索工所为何事？” 易仙见老丈师一再发问，心有不耐，便说:“这个不劳相问了，请问逆索工是不是在这里。” 那老丈师笑了一笑说:“小兄弟年纪轻轻，秉气却不怎么好，身为客人，怎可与主人如此说话？” ………… 易仙见老丈师虽然脸上笑眯眯，但是眼中无不现出邪狠的目光。 此时易仙心念一动，眼睛上下仔细看了看老丈师后，突然哈哈一笑说:“不知阁下可是这青冥寺的方丈？” 那老丈师见易仙突然发笑，不知何缘故，便答说:“正是。” 易仙此时突然后退了几步，然后背过身去哈哈大笑了几声之后，突然转身，用手指着老丈师说:“你根本不是丈师！！” 那老丈师被易仙这一声吓了一诧，但瞬间便镇定下来，说:“小兄弟这玩笑开大了吧，老朽出家已四十年了。在这青冥寺中已经度过了几十个春秋，小兄弟说老朽不是丈师，可真是信口胡扯了。” ………… 易仙此时双手抱着肩，嘴巴一撇，无奈一笑说:“阁下可会武？” 老丈师一笑说:“防身之术，山人还是略知一二的。” 听到这句话，易仙以一种鄙夷的口气说:“在下虽然年轻，但并不无知，阁下还是不要枉费心思了。” 那老丈师微微一笑说:“小兄弟究竟想说什么，还请明示，山人琐事繁忙，不能浪费太多时间与小兄弟闲谈了。” 易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世人只知年少者无知，却不知年少之凌目恰好是你们这些伪装者的克星？” 老丈师听到此话，脸突然一拉，不耐烦的说:“看来小兄弟不是诚意来此找人，像是拿我等打趣的？” ………… 易仙说:“阁下右手指关节圆大，我看不像是经常拿木珠所致吧。木珠圆润，手掌握力均匀，不会有这种现象，我看你这像是常年手握不规则形状的刀剑之柄的迹象！！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呢？” 老丈师听到这番话，眼神一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表情已经明显不是很自然了。 见老丈师没有说话，易仙又继续说:“你后面的几个人想必也不是丈师吧，人说出家之人十方清净不慕俗物，但我怎么看这几个人面相都不正呢？” 老丈师呵呵一笑说:“你还会看面相？” 易仙说:“不敢说精通，但还是懂一点儿的。” 老丈师说:“我等还有事情，就不陪小兄弟在这里打趣了，告退告退。” 老丈师显然不愿多说了，旋即就转过身去，要返回寺中了。 ………… ………… 就在此时，刚刚转身没走几步的老丈师突然双耳一动，然后双目大睁，之后一个迅捷的转身。 手中木珠一扫而过。 “当啷——” 一声脆响。 几个丈师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柄小小的铁剑落在了地下，想必是刚刚被扫落的。 此时老丈师带着愤怒的语气对着易仙说:“小兄弟为何暗箭伤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