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雷挟龙腥起雪潭
在充斥幽浊煞气的煌煌光海里,无数射线左冲右突,扫荡八方四极,其中无形无质的煞火滚滚燃烧,在虚空中肆意舒展扩张,将整片长空都点燃。 玄清光煞的煞火以道一炁为根基,一旦升腾而起,若非神通主人有意制止,绝难以熄灭。 怒海如沸! 此片天地尽黯,唯一明亮着的,唯有四面八方翻涌的煞气光海。 被光煞误杀的数十头黑魔尸骸飞熔化,那些高大坚硬的骨架脆弱如薄纸,被煞火一裹,就消融成劫灰。 但在一应寂灭之中,那个丈六身躯的魁梧头陀仍矗立在煞火中。 他体表灿金,僧袍早被煞火焚毁,赤裸的肌肤直接与煞火相触,出嗤嗤嗤嗤的尖音。 无坚不摧的玄清光煞打在那体表,却看不出什么伤势,仿佛完好无损。 头陀自火中淡淡抬起眼来,隔着无穷远的距离,姜药师仍被那瞳孔里的金光摄住。 邪异、狞恶、凶暴、妖冶……几乎像与一尊恶鬼面对面,在那灿烂的黄金瞳里,姜药师竟诡异看出了些许慈悲色。 “龙师明王金身,你的眼睛,应当便是修罗眼吧。” 金桥之上,姜药师心头生出几许烦闷: “南禅宗的神通,你到底,是南禅宗的哪位僧人?” “如此形势,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白术摇摇头,一道道暗红色的灵光自地上尸骸腾起,按照一种古怪的旋律,依次灌入白术周身。 “难道。”他笑了笑:“姜药师,你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泥丸宫内的元神结跏跌坐,结出一个如宝瓶般的手印,左手五指微微上托,瓶底正对心口,而瓶口朝外。 在元神身后,一面三眼,枯瘦如恶鬼的湿生阿修罗伸出长臂,他贪图仰起沉重的头颅,鼻子像捕食般的饥饿野兽一样,不时一抽一抽。 在宝瓶处,无数道暗红流光跨破壁障,纷纷被吸纳进瓶底。 一道…… 两道…… 三道…… 随着暗红灵光数量的累计,湿生阿修罗原本枯瘦如柴的身躯也慢慢强劲,同时,他的面容也愈凶恶丑陋。 杀父、杀母、杀阿罗汉、出佛身血、破和合僧! 毁塔、烧经、夺三宝、教唆行恶、毁谤声闻、缘觉、大乘法! 身具大小乘五逆,为众生造业! 此般,是谓之阿修罗。 随着婆稚的运转不休,一道道业力被不断牵引,纷纷投入白术身躯,没入宝瓶最深处。 譬如薪柴,它们正接连不断的燃火,将修罗相这口铜釜烧得赤红、烧得旺盛、烧得滚烫! 属性面板上,在白术心神注视下,一条条数值正接连不断跳动。 “消耗21oo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8oo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46o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88o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业力接连不断,提升所需的属性值,也呈断崖式的下跌。 自他一踏入两国沙场之始,运转婆稚观想法,稍稍一作牵引,那无量量,连绵不可计数的业力就如海潮,几乎要将元神都全然吞没。 眉心处传开微微的刺痛感,像是头颅都要被撑得爆开。 白术沉吸口气,分出一半心神,维系观想法的高运转。 耳畔,又传来一道提示音。 “消耗44o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快了,快了…… 泥丸宫里,湿生阿修罗已是肌肉虬结,不复单薄如纸的枯瘦模样,凶狞、暴恶的气息从躯体狠狠散开,辐射整片泥丸宫。 于此同时,湿生阿修罗的左眼愈璀璨,流淌着金黄色的炙热光,像是有一轮小太阳藏在左眼中。 嘭! 嘭!! 嘭!!! 有如心跳的强劲声响重重敲响,一声接一声。 左眼里,正有什么东西。 它,正要孕育而出…… 白术眉头一挑,他捂着微微跳动的跳动,微笑看向金桥上,面色惊疑不定的姜药师。 “刚刚为何不攻过来?” “南禅宗与摘星宗之间,本就毫无瓜葛。” 姜药师揣摩着言辞,继续开口: “小师傅,你既然知晓某家生平,那某家的来意,想必你也清楚。” “来意?” “我贪图境界,好高骛远,从二品跌落到八品后,在摘星宗的地位江河日下。” 姜药师恳切以对: “某家老师早年被同门算计,已死在了罗泽乡,现下又不幸遭遇了八品金刚这事,某家来此,也只是为了活命。” “活命?此话何解?”白术好奇问道。 “圣主曾允诺庇佑我三十年,但前提,是要某家斩获大郑八百个阳符级。” 见白术略有意动,姜药师索性停下金桥,言辞愈恳切: “老师生前行事偏激,宗门长辈被他得罪了个七七八八,在大卫,声名也从来不好,连带某家也吃了不少挂落,不少人恨不得要千刀劈我! 在老师死后,某家好不容易成为圣子,才免了杀生的祸端,可现今……” 金桥之上,少年道人微微俯身一拜,口中叹息不绝: “小师傅,如今八品金刚的我,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不然你看,小师傅与我打了如此时日,却为何没有一人来相帮呢?” 白术恍然大悟,他抬起看了一眼,在光煞海四处,仍是厮杀焦灼的战场。 无数人影纵横飞驰,神光阵阵,重重大阵碾土重压,黑魔肆意招摇触手和眼球。 放眼望去,却除了他们两人外,却是少有如此单对单的。 “圣子的意思是?”白术回头笑问道。 “两相罢手,如何?” 姜药师笑道: “小师傅结结实实吃了我的玄清光煞,竟皮肉无损,显然是肉身成圣上有造诣的,如此体魄,想必在南禅宗也不是无名之辈。 我来沙场,只是为了活命,并不想得罪你这等人物,不若我们就此别过?” “某家好歹是四境金刚,如今化身人魔后,便是第五境,也绝非遥不可及。” 姜药师意味深长开口: “我倒想与小师傅结交一番,如今的世道,多一个朋友,总比没有朋友好。” 他在金桥上屏息等了良久,终于见那个魁梧头陀脸上显露出意动的神色。 “但圣子可结结实实打了洒家一次。” “是某家莽撞了。” 姜药师听到头陀的言语,便知事情已成了大半,他从袖袍里掏出一物,望空朝头陀掷去。 “某家好歹是四境金刚,虽然狼狈,但多少也存了些身家,小师傅菩萨心肠,某家也不能无所表示。” 他见白术一把握住那物,又笑言道: “这是一枚空行符诏,能隐匿身形,潜藏气机,用来暗杀、探敌,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白术摊开手心,掌心里,一枚鱼身鸟头,呈“弓”字形弯曲的古怪符诏,正闪着空濛的幻光。 “好宝贝。” 在姜药师微笑时,突然有一道冷声自耳畔传来。 什么时候?! 姜药师震怒回头,却见迎面而来的,一方充塞视野上下,满满填斥了每一寸细小缝隙的巨大拳头。 拳意凝成实质,铺天盖地,方圆十数里的空气剧烈扭曲动荡,犹如破纸一般,簌簌作响。 另一边! 被那方巨大拳印逼近的姜药师,只觉得寒毛倒竖,心头一股冷意升腾而起。 暴虐狂放的血气令眼前视野都一阵模糊,拳印以难以想象的度急逼近,轰裂长空,带着粉碎河山的无匹霸力。 有如一颗凶星从天坠落,气流呼啸声不绝,阳炎缭绕无止。 在全力驱使苦海佛,短暂借来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最大天地道力后。 这一拳,已足以跨境横击,逆伐身为第四境的金刚大修。 “疾!” 在一弹指,或是是一须臾的短暂中,白术再度口吐言咒。 泥丸宫里,两道濛濛的剑光,又是光华一盛。 以言咒辅助剑遁,瞬息挪移虚空,心力几乎枯竭一空,但也快到令身为八品金刚的姜药师,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一拳,便是要打烂度世金桥! 汹涌的天地道力滚滚澎湃,肉身再也镇住不住,一道道血痕迸出,白术肉身如龟裂的镜面。 多余的精气自血痕处溢散,凝成一朵朵大道花瓣,摇曳生辉。 时间似乎放缓了数十倍,在姜药师的感官中,风声、喊杀声、兵戈碰撞声、敲击声……一应的声音尽皆敛去。 视野里,唯有那膨胀到磨盘大小的拳头,正以无可动摇的姿态,一寸寸逼近。 啪嚓! 良久,似乎是呼吸之间,又似乎过了足足半盏茶。 在姜药师惊愕的面色中,他脚下那架镇压四方上下的金桥,突得剧烈颤了颤。 一片片金光从体表剥落,飘飘洒洒,道道裂痕满布金桥,从上至下,如同蛛网蔓延。 下一刻! 整架金桥,轰然倾塌! 烧穿虚空的炽热拳意在打烂金桥后,持续不散,每一寸虚空都被霸绝的拳意点燃,轰隆隆的爆响声,滚滚响彻天上地下。 狂野、霸道、纯粹的力道威势洋溢,如台风过境,将未熄的煞火尽数卷灭,一扫而空! 一个巨大的空洞出现在长空上,空洞的两端,白术与姜药师正遥遥相望,表情漠然。 “为何?” 姜药师看着远处,被一拳打烂的金桥,表情微微肉痛。 度世金桥…… 这门神通的妙处不用多说,可攻可守,但与其说是神通,更不如说是法器。 金桥已被白术轰碎,仓促之间,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凝成的,最少也是十数日的苦功。 他活命的最大依仗,已经被人生生打碎了。 “为何?” 白术抬起头,缓缓吐气。 袅袅白雾从躯壳升腾而起,一道道深深血痕在缓慢愈合,焦黑的皮肉脱落,细嫩的新肉生出。 “很多理由啊,比如杀一个圣子,会是何等的军功,比如你想杀我,用那劳什子光煞打了洒家一头,又比如,你是一个人魔……” “但是。”白术笑笑:“我只想痛快打一场!” 巨大的气浪轰然爆开,席卷天地间一应有形无形的细小物质,在大声浪里,有两道白线悄然掠空袭杀! “飞剑?” 姜药师面不改色,他右拳平平捣出,直直将“曜灵”打飞三百丈,左手弯曲成爪,生生捏碎了“百尺楼”的肃寒剑光,身子微微一晃,就挪移虚空,将小巧的飞剑本体抓死在掌中。 牙酸的滋滋声如清脆回响,转瞬之间,两柄飞剑的骤然袭杀,都被姜药师从容接下。 “我先前绕过你,并不是怕了你。” 少年道人穴窍一鼓,漫天的玄清光煞再度喷薄而出,交织成大网,笼罩四方。 他看着那个悍然分涛辟浪的魁梧头陀,淡淡开口: “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让开路来,我便饶你不死。” “让路?!” 大笑声掀起猛烈劲风,将几道临身的光煞,都带得一偏。 山洪般的元神意志扩散而出,伴随着白术的一声清啸,姜药师面色大变。 他急切松开捏死“百尺楼”的五指,一道道剑芒惊世,自飞剑体表漫天环绕,险些生生削去了姜药师的手掌。 浩浩荡荡,犹如天河滚落的剑气似暴雨打芭蕉,跗骨之蛆一般,无论姜药师再如何挪移虚空,都紧随其后,齐刷刷落在姜药师周身。 “八品金刚,也不过如此,明明已被我一拳打得吐血,又何必硬撑呢!” 白术大笑伸手,被姜药师一拳捣飞的“曜灵”瞬息落回掌中。 他一面用元神牵引“百尺楼”,斩出道道剑光绊住姜药师,另一面,则悍然持剑迎上那道身影。 神焰腾腾,剑光汹涌,一片片炽盛光芒挥洒,只有两道身影如神雷般,轰然掠过长空。 他们的战场从穹天转移到地下,在白术有意牵制下,大片大片的黑魔与人魔,纷纷被卷入其中。 “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中,陡然传出一声长喝。 姜药师不闪不避,硬扛住剑光临身,反手一掌,便将白术狠狠拍进一座小荒山。 嘭!!! 成片的山岩被卷上半空,又齐齐爆碎,掌中蕴藏的劲力悉数炸开,将那本已半塌的小荒山瞬息碾为齑粉。 “八品金刚,同样也是金刚。” 姜药师肩头深可见骨的伤痕瞬息愈合,他看着那从烟尘里踉跄走出的身影,冷声道: “我已证得诸天无漏,便是飞剑都斩不破我的躯壳,你凭什么赢我?” “这就是金刚武夫?真是痛快!” 白术抹去嘴角血渍,长笑一声。 他单手掐了个古怪的印决,砭肤斩骨的寒气如白霜铺地,瞬息席卷数十里。 在烁烁冷光下,数十里内,无论是人魔、黑魔还是北卫甲士,身躯齐齐一僵,都噗通倒地。 他们的元神,甚至血肉里的每一寸生机,在剑光升起的刹那,都尽数被斩灭一空。 “剑光照空天自碧,负尽狂名十五年!” 白术清啸一声,并指在眉间轻轻一划,道: “且看我这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