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雪落
“接着说啊,风花雪月,莺歌燕舞,多好的事,刚刚不是热闹得很吗?怂了?” 老先生双目紧闭,双手相握垂于腹部,似是老僧入定,庄严肃穆,不理红尘俗事,众少年低头左顾右盼,抓耳挠腮,苏长莫正对着二楼栏杆处的夏翎,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惊慌失措,尴尬至极。 “再让我听见一句,我一个个都给你剁了喂狗。”话音未落,桌上酒坛轰然炸裂,只是酒水碎片没有丝毫落到几人身上,但是太过突然,已然几人已然被吓得不轻,苏长莫更是直接后仰,跌在地上。 众人抬头,少女已无踪影,房门紧闭,似是从未有人刚刚在楼上出声。 老先生悠悠睁眼,举起眼前仅剩的一杯酒,“有女如此,男子之悲,天下之幸啊。” 唐英满眼嫌弃的看着老先生装腔作势,是在气不过,起身隔着桌子狠狠拽了把老先生胡须,恶狠狠道:“我让你装,让你装,你个为老不尊,浪荡书生。” 老先生伸着脖子,吃痛道:“老朽脖子要断了,你个小王八蛋,听完故事就翻脸不认人,你个白眼狼,没得半点良心。” 徐京墨一筷子敲在唐英胳膊,少年才缓缓收手,冲着老先生摇头晃脑。 穆浩儒又看了眼二楼,确定夏翎真的已经不在,才回过头开口道:“老先生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这样的故事不能经常给小孩子讲。” 老先生赏给少年额头一个弹指,连连应声,“知道了知道了,老先生自当谨记。” 苏长莫拍了拍身上灰尘落座,突然开口对这司深道:“能不能算出来什么时候下第一场雪?” 司深抠着额头,尴尬笑道:“这个师傅倒还真的没教过。” “没事,这又不急,看这天气估计也就一两天的事,反正我们应该还能待些时日。”徐京墨结果苏长莫重新搬来的一坛酒,接着说道,“又是‘团圆’?你是不都拿出来了?” 苏长莫不以为然道:“没事,还有一坛。完了我还可以再酿的,这算啥。” 徐京墨摇摇头,没有揭开泥封,又放回到地上,沉声道,“那这坛就留着咱们走的时候一人带一点,先不喝,至于最后那坛,你再别给任何人喝,就留着过年给叔叔婶子。” 苏长莫点头,默不作声,往年初一,几人会一起去爹娘的坟前坐坐,徐京墨喋喋不休的告状,说着苏长莫的烂好人心肠,唐英嘴最甜,净说些哄长辈开心的话,司深最安静,总是将两座坟头打扫的干干净净,穆浩儒便在一边读书背诗,说着哪个先生又说了苏长莫即使没进学堂也是极懂礼数,是个好后生。 往年打雪仗,老先生首当其冲,只是今日,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今年我们就将雪人堆成老先生吧,瞧着大腹便便的模样,肯定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唐英在空中比划着老先生脑袋大小。 老先生环视一周,欣慰笑道:“都长大了,以后啊,可都要照顾好自己,出门在外,不比咱小镇。” 徐京墨笑道:“老先生今儿倒也是多愁善感。” “老了,就舍不得你们这些好后生。” 苏长莫笑道:“这不还有我呢嘛,我不着急走,也走不远,经常能来看先生。” 徐京墨放下筷子,轻声道:“上次的最后一个故事,先生是想告诉我们善有善报,让我们能秉持善念,不改初心吧。” 老先生微微愣神,显然没想到徐京墨能猜到此处,眼中既惊讶又满意,“孺子可教。” 其实何止徐京墨一人,众少年心中皆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只是如今更加确定罢了。 苏长莫一人听得一头雾水,迟疑问道:“什么故事?怎么还偷偷背着我。” 老先生不待心急火燎的唐英开口,先一步说道:“有时间我给你单独再讲。” 苏长莫顿时得意洋洋,冲着唐英抬抬下巴。 “日后在各家仙宗,都要好好修行,你们在这小镇的那场切磋,终究是小打小闹,日后的各种切磋历练,那可是会死人的,万不可掉以轻心,你们也不必太过在乎彼此见不上面,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各个宗门,各个大洲,经常都会有试炼切磋,彼此之间很容易碰面,到时说不定还会是对手呢,在境界越是高深的玄修眼中,这天下便显得越小,直到有一天你甚至觉得天地容不下自己,想试试凭一己之力能不能冲破它。” 话音刚落,老先生一手捂嘴,有丝丝鲜血从指缝溢出,众少年如遭雷劈,惊慌失措。 二楼内,达歌微微叹息,手掌轻挥,老先生放下手来,之前鲜血未见丝毫,唐英一脚踏在凳子上,怒气冲冲“老东西,你玩我们?” 老先生哈哈大笑,“这不是考验下你们是不是白眼狼吗。唐大爷这般小气?” 唐英冷哼一声,重重落座,还有这心情,我看你才是个白眼狼,我们要走你倒是开心得很。 “你们为何而生现在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这场迫在眉睫的天地大乱,很多人将你们看作救星,也有很多人将你们看做眼中钉,肉中刺,至于每个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所以你们切不可成了他人的棋盘上的筹码,凡事多想多看。” 众人收敛嬉笑神色,静静聆听,徐京墨突然开口道:“老先生知不知道那所谓的人族圣物一说和九苍的大战背后是不是另有玄机?” 其他人在不在乎,想不想得到徐京墨不知道,但是徐京墨自己却对这两件事有颇多疑惑,不是因为少年知道什么,而是徐京墨天生的对所有人越是言之凿凿,深信不疑的事,便越想问个为什么,越想一探究竟。 老先生神色瞬间黯然,轻声说道:“圣物一说,时间太过久远,真假早已无从考究,我只知道,不过九苍从无一人承认过盗取了人族圣物,甚至那圣物是什么,各说纷纭,人族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九苍和人族的大战,你们只需要知道夺回圣物只是原因之一,背后原因也很不简单,但具体内幕我无从知晓,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即使九苍和其余六洲水火不容,但是彼此之间却商贸相同,也有人员往来,并未完全彼此隔绝,之中缘由,耐人寻味。” 苏长莫等人听得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只得先行记下,以后慢慢留心,但愿能搞得明白。 “以后都是那些山上仙人,今日当饮‘十八仙’。今日所饮都记我账上。”老先生高声说道,示意苏长莫搬了坛“十八仙”。 众少年也是一杯一杯陪着老先生畅饮不停,烈酒入喉,忧愁便可压下分毫。 老先生一直叮嘱不停,少年们也没嫌烦,听得极其认真。 “那些事离你们太远,暂时不用忧心,就是要算计你们也落不到你们头上来,摆在你们面前的是如何在修行路上站稳脚跟,要知道,没各宗门的资源其实有限,但是天才总是层出不穷,所以必然会有取舍,宗门内的比试排行自不必说,每个洲都有所谓的天地二榜,更有所谓的前十之列,你们要做的是怎么在这些地方能大放光彩,站得越高,能给你们背后使绊子的人便越不敢明目张胆,能器重你们的人也便越多,所以这些事还是要争上一争的。” 徐京墨疑惑道:“值得?” “当然。” 老先生吃菜喝酒,心心念念,下一次的天下十人之争,还有十二年了,自己应该是看不到了,真不知道这些娃儿到时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杯盘狼藉,少年欲坠,该说的不该说的混在酒中,众人囫囵吞下。 一个个送出了酒楼,苏长莫又将老先生送回了房间,虽然如今喝酒众人都可用灵力散去酒气,但是没人这般做。 众少年一路摇摇晃晃的到了家,出乎意料,各自家里那些师叔长辈全都守在门口,整装待发。 徐宅内,无心看着就就不愿起身离开房间的少年,温声道:“真的不去道个别?要是他们都去了,就你没去,苏长莫说不定会误会你。” 徐京墨把玩着手中两把短剑,轻声笑道:“你一定没有朋友。” 无心如鲠在喉,多少年前自己和那位师兄,算不算的朋友呢? “他不会,他们也不会去。” “哦?” “所以说你没朋友,连这也要问。话说这把短剑真的是仙品?” 无心自豪道:“一胎双剑,世间少有。” 徐京墨不明白什么一台双剑,也懒得明白,只要是好东西就行,少年将剑丢在桌上,盯着无心沉声说道:“明日将此剑交给苏长莫,留做防身之用。” 无心一脸茫然,这都舍得?没等男子开口,徐京墨只身跟上九界圣宗的接引之人,向着宅子外走去,腰间只配着把凡间普通匕首。 唐英瞧见那位师叔的瞬间震散一身酒气,冷声道:“就不能再等几天,赶着去投胎还是多呆几天会死人?” 男子一脸歉意,也是无可奈何,默不作声。 “等我去换件衣服。”少年双眼通红,声音喑哑。 唐英穿了一身瞧着颇旧的白色劲装,是那江湖侠客的衣服制式,嘴中暗自嘀咕,“别骂我。下次见面大不了让你打一顿。” 司深跟着九影,一步三回头,一遍遍擦着眼中泪水,少年也是什么都没带,只有怀中揣着一道绣工颇为精巧的黑色布带,和少年之前蒙眼所用,一般无二。 穆浩儒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嚎啕大哭,一刻钟后,少年出门,只一句“走”,便埋头向着镇子外冲去,腰间环佩叮当,一身灵力虚浮不定,似是重伤未愈。“哥,一定要早些来看我。” 当夜,有青衫少年,一路直奔镇外九里,立月下山上,彻夜不归。 此夜,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