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赴会
昶州。 战后一派萧索之景,遍地红泥赤甲,全军将士在周患的统领下怀着沉重的心神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军人送葬。 打扫战场,整整十日。 此一战,沧北军损失军力在十万之内,但被拓跋无涯所屠戮的无辜百姓已超过百万之数。 周患并未和上面打招呼,而是直接传下令去,开启沧北粮库银库重整民生,修补破损的城关,抚恤百姓。 对于周患战后的一切动作,那位本应该站在领导位置的镇天王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候在野望城毫无动静。 周患也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这一态度,并没有感到惊奇。忙碌十日,有条不紊的将一切战后事宜处理妥当,才一得闲暇,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野望的请帖。 都狼城。 对于这个充满回忆写满故事的城池,这个生他长他的地方,周患心痛最甚,这场战争中令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就是拓跋无涯血洗了都狼城。 熟悉的巷陌街道,充盈着风吹不散雨打不消的血腥气,徒步走在街道上,沿着早已镂心刻骨的路线,几个转弯,一座庞然府邸便映入眼前。 书着【座北侯府】四个大字的门匾上交织着蛛网,一如黏连在心底不堪回首却又渐次掀开的伤疤,恍然间记起那个夏日……那个怀抱襁褓的身影。 攀上还算干净的府门石阶,周患五味杂陈的轻轻一推,吱呀声中,门开。 上次夜袭都狼城,他根本没有接近这座已经有些颓败的座北侯府,就是因为他害怕接受,害怕想起,害怕自己一个失神就会导致满盘皆输。 这一次,他攥着镇天王的来信,漫步进入,走过的地方只余下一颗颗滚烫的水斑。 穿过三道间门,周患跨入主厅,手指有些僵硬的在几张茶桌上拍了拍,激起积年的尘土。 镇天王来信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用通知,在寻遍大半个都狼城后,云冲,苏瑾妾,卓幼安,次第找来,徐烨则是另被周患安排要事,并未在列。 因为违抗军令私自动兵而挨了军棍,关了禁闭的孔太飞黑着个脸跟在后面,除了卓幼安,其他几人在穿过有些破败颓圮,枯枝乱叶成堆的连廊时,脸色都极为难看。 孔太飞抬手摸了一把眼角,像是解释的道,“军棍吃的,现在还他娘疼呢……” 云冲忍住五内的抽痛,回头看了二哥一眼,孔太飞看见那双眸子中已是血丝密布,通红一片,泪水止于眼眶。 苏瑾妾大踏步走在最前面,但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以及侧脸坠落的两行晶莹,任谁都能看出,她在无声抽泣。 孔太飞终于难以忍受心中的剧痛,破口道:“都他娘带把儿的爷们,难受就是难受,忍什么?老子就是要哭!” 话音未落,放声痛哭。 云苏二人想到周夜城,想到从前,想到龙洐意,无不落泪,正在卓幼安甚觉惶然时,耳畔传来周患低沉的呼喝。 “哭个屁!座北侯府还没倒呢!座北侯更倒不了!”周患的身影仅仅在空中一闪,残影浮动,已到了孔太飞身前,他流着泪狠狠地给了孔太飞胸膛一拳。 “都是你,把老子给气的!”说着,他不动声色的把泪花一擦,又是“咚”的一拳捶在孔太飞的身上,恨恨的道。 “都他娘的把眼泪抹了,还有卓副将在这,像什么样子?还嫌不够丢脸?” 三人忙不迭地引袖拭泪。 此时的卓幼安唇角脸颊上还有几分青紫,手腕手肘横布深浅不一的伤痕,都已结了痂。 两腿原本断了,但在医官替之接骨后,不知为何,那受伤最重的腿竟就奇迹般地痊愈了。对此,卓幼安只解释了一句,“自小就是这般,伤好的快,不打紧。” 他理解几人难以遏制的丧亲之痛,脸上也有几分黯然神伤,他想起寡母去世,一个人孤苦飘零,与自家的古树相依相伴的日子,竟也有了泪意。 但转念又一想到雨夜都狼城周患对自己的一番话,他便再度坚定了紧随周患身侧的想法。 苏瑾妾略有些红肿的眸子看到周患手上已经被捏成纸团的红皮封,这才想起初时寻找周患的目的,问道:“患哥,听说镇天王来信了?” “嗯?那个王八羔子前几日缩头不出,这昶州方一稳定,这家伙就露头了?老七,信上说的什么?”孔太飞可耐不住性子,挠了挠头,连珠炮似的道。 云冲也有些紧张,“应该……不是什么好事。镇天王坐观咱们和辽国的战斗,不出力也不声张,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诸事了结,镇天王的手也该伸过来了。” 孔太飞并不傻,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抖虎须,“噢!他拉了屎,咱们给擦了屁股,他非但不感谢,还想在咱们的脑袋上继续拉?” 苏瑾妾听他说的不像样,皱着眉抚额啐了一口,“呸……” 周患和云冲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他们显然熟悉了自家二哥口无遮拦的样子,卓幼安在一侧听着也觉好玩,咧嘴一笑。 “哈哈哈,老二啊,你这话说的……有那么点意思。”周患手在孔太飞的大黑脸上抹了抹,“不过,咱们兄弟可不是被人随便欺辱的人,他想在咱们头上动手脚,咱们就反给他一记重创!” 周患伸手把已经被攥的稀烂请帖拿了出来,平平展开,将其中的字迹露出来给几人一看。 “明日午时,大宴庆功。”苏瑾妾挑着重点读了出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患哥,这明摆着是藏了杀机 的,你可不能去啊!” 卓幼安脸上一动,他也想开口阻止周患,但也知道在云冲几人面前没有自己开口的份,张了张嘴并没有说什么。 孔太飞一摇头,“不行不行,这庆功宴你我兄弟一定得去杀杀姜老狗的威风,畏手畏脚还叫什么一军之帅?老七,必须去!俺老孔做你的护驾官!” 云冲道:“依照大周制度,凡捷报必为有功之军设宴庆功,以恢弘我军士气。镇天王设酒大宴沧北军合情合理,的确无可厚非……但镇天王所安之心,大伙心知肚明,若去,无异于自投罗网。阿患……此事非是一时之事,还待从长计议。” “哎呀!”孔太飞不满的晃了晃头,“这是何道理?黑玉令在手,三十万军任老七调遣,他姜老狗还敢动我等兄弟一根汗毛不成?” 云冲反道,“镇天王乃是天子御封的沧北军之主,执掌军马是正道,阿患虽有黑玉令,但无天子圣令在,就是逆法而行,此为反道。你以反道调遣沧北军士,将这三十万军士置于何地?” 苏瑾妾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对啊,咱们几个是想走就走,可真要调令军士和咱们一起与镇天王相对,那可就是弃军士于不义的两难之地了!所以沧北军不能作为后盾,甚至,整个沧北军还会成为镇天王对付咱们的利器。” “患哥,如今辽军驱之一空,目的达成,我们不如就此离开沧北,也免受镇天王之害。” 周患一直再听他们几人辩驳而没有开口,听到苏瑾妾的话,他眼神一寒。 “妾儿,将沧北军交给镇天王,你能安心?这些都是当年侯爷打出来的!不将全军真正收回咱们兄弟手中,我绝不甘心。” 苏瑾妾还要再说什么,周患伸手拦住,环视四人,“不必多说,明日本帅亲自赴会。” “本帅”二字咬的极重,卓幼安和孔太飞一挺身,当先支持。 “还望周帅明日带幼安同去!” “老七,老孔跟你走这一遭!” 周患呵呵一笑,在云苏二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慢吞吞的从怀中取出一纸金信,“是谁和你们说,本帅调兵无名无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