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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怒上蓬莱唤千鹤【下】

    金刀府,寝院。

    金刀王看着空荡荡的血色床铺一阵出神,对于体内那些向往已久的力量在真正得到后反而失去了热情,他现在胸中唯一念念不忘的,只有两个字,兵权。

    超乎常人数倍的年纪让他拥有着远超旁人的老辣,一旦专心谋划一件事,那么极少有人能够胜过他。

    再加之身边还有得力弟子为辅,则徐缓谋之,万事可图。

    不多时,一袭淡红色长袍的元歌稳步走入。

    这位名动大辽万里草原的第一俊杰,自号谪仙燃雪的元歌,生得十分普通,浓眉大眼,蚕眉竖鼻,皮肤呈现出极其健康壮硕的古铜色,肌肉紧实,眼锋凌厉。

    瘦削的脸庞坚毅如刀,笔挺的腰身刚毅似剑。

    正如他的手,既能以剑斩出三尺丹阳,又能以刀再现三尺丹阳,金刀王的刀法不仅已炉火纯青,更再入剑道,二者圆融如意,找不出半点违和感。

    起先,元歌出行江湖仅凭一刀便杀遍草原难寻一敌手,世人以为其刀为顶峰。

    后来,元歌再出江湖独行千里连杀排位其前的四位高手,留下的尸身经验证却是剑伤,故江湖人也有传闻,元歌虽出身刀门实是剑客。

    直到去岁武甲阁武评册公布天下的第十二高手,凤眼玉戟卢绍温,曾来金刀门渴求与天下列位第八的元歌一战。

    来人求战,元歌自然不会闭门不出,正是丹红廊前的那一战,天下人才真正知道,这位元歌的兵器有二。

    左手刀,其名见微。

    左手剑,其名知著。

    一刀一剑,心分左右,共驭二道,可谓如臂使指,臻至化境。

    自此,江湖人皆知元歌刀剑同出时,方为至强。

    乍一看去,他的脸是一张看到也不一定能记住的普通面庞,但其中暗藏的力量感与咄咄气势却是让任何人都不容小觑的。

    金刀王侧转过身,感受到弟子身上的气势,便知其又有进境,轻轻一笑,“知著林这一闭关,想来收获不少。”

    元歌随后向身后一探,手再前伸时,已多了一柄刀。

    鱼烈。

    放在整个天下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宝刀。

    金刀王稳稳接过,神色淡然。

    “这柄刀,不适合我。”元歌淡淡道,“虽是宝刀,但也无用。”

    “你认清了?”

    “是,弟子妒忌您毫无顾忌的将鱼烈给了李昀歌,更恨唯有他拒绝此刀时,此刀方能入得我的手中,可现今,这一切已然不再重要,我才是元歌,天下间唯一的元歌,也是您名副其实的第一弟子。”

    元歌淡漠抬头,眼神十分平淡,可说出来的话可谓激烈霸道,令人无法辩驳。

    金刀王呼出一口气,竟抬手摸了摸元歌的头,笑道,“活在他的影子里,很累吧。孩子,你可以歇歇了。自即日起,你不必再在知著林闭关,随本王走一遭涿原,帝帐宫。”

    元歌点点头,手指再一抖,手上竟多了一柄构造精致的烫金弯刀,抽刀出鞘,其刃薄如蝉翼,其泽金光浮动。

    书中代言,此刀正是当日李昀歌关帝山前败于元歌之手时扔出的那一柄弯刀,其名,尚午。

    他抬起双手,将那尚午弯刀高举过头,“此物,乃是师父之物,还当物归原主。”

    金刀王双手无意识的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强行控制自己稳住心神,慢慢伸手接过尚午弯刀,脸上的太阳疤涨得通红,他低吟一句。

    “老了。”

    ……

    釧亭西侧有一连歌台,据说乃是当初金刀王择地釧亭为封地后,以门下最喜爱的两个弟子的名字命名的。

    其一,便是现今的金刀门大弟子,元歌。

    其二,则是曾经的金刀门大弟子,现在金刀门中不过堪堪排到第十的,有“画中有刀,刀中有画”的【佛刀】之称的,连四九。

    连歌台,西正门。

    朝阳正盛,六马同拉的玄金巨车在一缕红影的牵动下飞速驶出,留下一溜绝尘飞扬。

    “三哥,这到底是何用意啊?我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其间缘由,你给咱,说道说道。”曹方敬甚有兴趣的发问道。

    孙奉亦抖开折扇,微微扇动着,瞥了一眼躺在一巴掌厚的软毯上的元莫直,确认后者无恙后,这才开口道。

    “你啊,就是不愿深思。其实其间意,很好解释的。”孙奉亦正色道,“你以为,现今师父手上最缺的,是什么东西?”

    曹方敬手掌一拍玄金车窗,用劲奇大,若是寻常木质或是生铁青钢,只怕已被拍出一个手印。

    “当然是兵权了,把兵权攥在手里,才能给二哥雪耻啊!”

    “既知这个,其他的也便不难猜了。”孙奉亦神秘一笑,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能够深入曹方敬的眼底。

    曹方敬怔忡良久,还是不解。

    孙奉亦不由莞尔,“你啊,平时专心刀道,不愿意过问这些,今日既然感兴趣,我与你说说倒也无妨,只是你毋要传到旁人耳中。”

    见曹方敬终于收起了玩笑模样,俊逸的脸稍稍绷紧,他这才继续道,“为君者,最怕的就是臣下威权过重,危及朝纲。咱们那位萧隼陛下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些年,陛下对师父的所作所为从未有半分过问,一是因为师父从来不关心朝廷政事,不参与兵交国战,没有危及到他的权势威严。二来,在平素师父参与的大朝会上,对皇权表示出了绝对的尊重与敬畏,给足了陛下的面子。”

    “其三,陛下与朝中愚臣自以为金刀王的名号与釧亭封地均来自于帝王家,帝王家有随时收回的权力,认为师父投鼠忌器不敢造次。”

    “其四,陛下手中握有至高兵权,一旦师父有何异动,登时可以兵临釧亭,釧亭内毕竟人多,届时师父捉襟见肘很难全部照顾到,故而可以说,金刀门的存亡全在大军一念之下。”

    “其五,釧亭近处,涂楠卫,尺颜大营,鸠狼卫停营四周,将釧亭围的似铁桶一般,足够掣肘刀门,师父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陛下都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并下达应对之策。”

    “最后,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师父最喜爱的小儿子,念奴儿,身在涿原帝帐学府,名为学习实则身为质子。”

    曹方敬越听越是心惊,许多从前根本没有注意过的事情在孙奉亦的口中一一串联起,令他心中莫名升起怒意。

    这,就是帝王心术,自以为对人心的绝对掌控。

    “念奴儿何时去了帝帐学府?”曹方敬一想起这个稳稳排在自己前一位的小师哥竟然被当朝皇帝挟持为质子,便忍不住一阵心酸。

    外人不知明细,可车中二人均是知晓这位金刀王下十七弟子的身世。

    念奴儿乃是乳名,大号金奴,乃是金刀王发妻褚淑奴难产咽气前最后留下的骨肉,自小苦弱多病,数次难救险些身死,尚在襁褓时便经历了人世一切的疾苦。

    后金刀王布令弟子四处寻访名医,终于在一个姓陈的游方道士口中听说了一个疗伤之法,唯有藏冰山上的藏冰真人用以至寒的内气护住孩童心脉,封住五内肉身,遏制孩童成长,日日承受道韵洗礼,方可能重塑正身,摆脱苦病之躯。

    金刀王为此独上藏冰山,于山门前苦跪十日,求得藏冰真人出手。

    自那以后,念奴儿在藏冰山待了整整二十年,终于一日,道法铸就金童至阳身,褪去凡胎,兼得一身道骨。

    藏冰真人见此童子,分外喜爱,希望收之为徒,传以道家绝学,但金奴必须拜入道家门下,终生不得触犯道家戒律清规。

    金刀王生为与藏冰真人齐名的顶尖高手,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一个牛鼻子老道士,希望以自身绝学教导,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藏冰真人劝阻告知,此子身有道骨道胎,若不修道家法门,则内家气终生难得寸进。

    金刀王那时痛失爱妻,经历二十年提心吊胆,忍气吞声,正当郁结沉闷之时,见儿子骨骼惊奇,必是天资卓越之辈,以为藏冰真人只是为了把儿子纳入道门而信口胡诌,不信藏冰真人的话,一意孤行下山而去。

    后来终是自酿苦果,小儿子不仅四虚难补,甚至还与三尺丹阳的纯正内气产生排斥,一次走火入魔,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

    金刀王废了数十年的修为才换回儿子一命,再上藏冰山,希望藏冰真人高抬贵手,能够将儿子收归道门。

    可已经初长成人的念奴儿像极了父亲,不愿做道士,只愿自修本派绝学,拒绝父亲的劝说,终日苦修,却全无进境,致使性情大变,日日郁郁寡欢。

    此症结压抑十载,直至十五年前,扫雪客独上金刀门,欲与金刀王订下两家不得参与二国交战的约定。

    金刀王自是不肯,百般刁难,扫雪客这才说出他有一法可解念奴儿无法修内之患,他愿意以此法交换。

    金刀王虽然心动,但也知如此良机不能错过,加言道。

    “既然你老窝囊执意立此合约,那你我不妨赌上一赌,如你赌赢了,你我以此法交换并立合约。但若是赌输了,你便老老实实交代出法门,滚回你的探雪城,休想再提什么约定。”

    十五年前的大周,失了座北侯,可谓濒临危亡之际,一旦金刀门助辽皇攻沧北,大周无人坐镇沧北,辽皇极有可能一举攻破沧北,直逼帝都,局势之难,不言而喻……

    如此情况下,即便是面对于自己如此不利的赌局,扫雪客也不可能不赌。